两个意思几乎相同的字组合在一起,它们是两个字,也是两个元素,两个细胞,是有缘分有生命的组合。它们组合的背后都有一组密码,密码显现的不再是这两个字,是人与这两个字的微妙关系。作家马尚龙在其新著《有些意思你从来不懂》中,用拆词解字的方式,重新定义诸多并列结构的词语,并称之为“行为汉语”——不具有词典意义,却是词典里读不到的密码条形码。 宠爱:没有人拒绝宠,常有人拒绝爱
“宠”可以理解为宠物。如果中国这一个国家也会有宠物的话,不是大熊猫,大熊猫只不过是当代的新宠,上下五千年的宠物是龙。从有汉字的那时候起,龙就是中国人的宠物——“宠”的宝盖头下,是一条龙,是给龙造了一个卧室。藏龙卧虎果真是在家里藏了一条龙。虽然龙是虚拟的、意念的,但是丝毫不影响龙作为最高级宠物的地位,龙舞、龙舟,完全可以看作是中国人对龙的宠爱和亲和。其实如果真有龙的话,龙的无所不能,决定了它不需要什么房子,偏偏人还要给它造一个卧室,那是爱在加倍、奢侈,加倍和奢侈的爱就是宠。给狗穿一双鞋子(不是一双鞋,是四只鞋),其实狗是不需要穿鞋子的。宠和被宠,撇开复杂的社会关系,是情感的双赢,宠有宠的乐趣,被宠有被宠的享受,主人和宠物分别享受了宠和被宠的愉悦。 宠是很容易得到回报的感情释放,从来没听说拒绝宠的,除了对动物,宠人得到的回报可以很炽热,但是很难说真心,争出来的被宠和算计出来的被宠,往往暗藏玄机,说不定还暗藏杀机。这和爱大大不同,爱不一定得到回报,“爱”的架子比“宠”大,是最容易被拒绝的,爱与被爱没有必然的因果,单相思和单向的追,最后还是一个单字。因为宠的双方是有等级的,降落在谁的头上是谁的幸福,叫做宠幸,爱的双方处在一个平面上,是两匹马的追和被追。“爱”的底部是一个“友”,表示平等,但是“爱”的顶部像是一只手,说明要抓住机遇,或许还要略施小计手段,所以爱与被爱常常是智商情商的游戏。可以这么说,爱是残酷的,但是爱是清白的;宠是开心的,但是宠是会翻脸的。宠会宠坏一个人,爱会恨死一个人。爱需要宠做一个砝码,宠需要爱做一个基础。当一种关系以爱情的名义出现却充满了阴谋的时候,不是爱出了问题,而是宠占替代了爱,宠混淆了爱。 如果离开了单纯的爱情,宠爱与被宠爱的双方,总是包含了复杂的动机,总是包含了夸张的举动,总是包含了我行我素的姿态,却不一定总是包含了贻笑大方的结局。 尊严:尊重自己,严防别人
尊严有时候像奢侈品,有时候又几乎一钱不值。官居高位的人可以活得一点没有尊严,点头哈腰,阿谀奉承,但是他的职位,他的车,他对下属颐指气使,又是架子十足,架子上供奉着尊严。穷人且不说缺吃少穿,至少是过着虚荣心缺失的日子,穿不起品牌,吃不起饭店,这没有尊严的日子不好过的,于是会有“人穷志不穷”“穷且不坠青云之志”的训诫和楷模,训诫和楷模所闪烁的光芒,也还就是这两个字:尊严。 有尊严的人表情不很活跃,甚至还有点漠然。叫这种人问人家要钱,或者对上司提要求,虽然心里也很迫切,就是开不出口,即使开出口来,也结结巴巴。为什么呢?为尊严所累。 “尊”最初的意思是酒器,是一个甲骨文字形,像双手捧着尊。即使到了当下,在一个高级派对里,所有宾客小心翼翼呵护的,往往不是佳丽美女,而是酒杯,或端在手里,或放在桌上,可见古今一心,酒器都是备受小心呵护的对象——酒器既是需要小心轻放的对象,也是易碎品,摔不得。“尊”需要一直端着,护着。延伸到生活中,谁端你?谁护你?只有你自己端着自己,护着自己;正襟危坐,西装革履,笑不露齿,苛求自己,时时刻刻都会把自我的形象擦拭得纤尘不染,端着护着多累啊,所以“尊”是一件吃力的事情,自尊心有多强,受到的自压力也就会有多重,没有自尊心的人活得绝对比有自尊心的人轻松自在。当然一个有强烈自尊心并由此获得的受尊重的快感,也是没有自尊心的人体验不到的。 严和尊并列在一起,却是两个指向,尊是端着自己,严是防着别人。宋代周敦颐的名篇《爱莲说》中有这么一句:“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出淤泥而不染”说的是莲之尊,洁身自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说的是莲之严,若即若离。“严”的繁体字写作“嚴”,两个“口”像是两个眼睛瞪着别人,口之下是一道悬崖,拒人于千里之外,与如今常用的“严防死守”有相差不多的意思,严防的是什么?是别人的亲近,是别人的拉拉扯扯。严给人感觉总是清高,甚至看不大起别人。 尊严是一个人的人文品格。却常常为世俗所困,在世俗中尊严会获得尊重,同时也会为了尊重付出代价经常获得实利和实惠的,是放得下身段的人,是会开口乞求的人。尊严是买不来的,要得到它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