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大师”麦克尤恩

    那些貌似美好的东西的脆弱,是《爱无可忍》的一大主题。乔与克拉莉莎所谓的恩爱,显然属于那种“不稳定平衡”,只要有极小的扰动,这一平衡就会被打破。为了表现沟通之难,麦克尤恩特意在第九章将叙述者由乔换为克拉莉莎,让我们看到一个人为工作烦恼,另一个人被骚扰者的情书所刺激,夫妻间的灵犀就此失灵。充分体现麦克尤恩功力的,是他安排了一条情节副线:洛根的遗孀竟然疑心英勇的丈夫是为了在某个小情人面前逞能才丢了性命。这条副线与乔、克拉莉莎那条主线相互映衬,把信任一触即碎的程度展现无遗。 

    最近读到菲利普·罗斯写于1961年的一篇文章(Writing American Fiction),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客观现实的“创造力”已远远大于作家的想象力时,在现实的荒诞离奇、匪夷所思程度远远超过作家的想象时,作家还能做些什么?如今,50年过去了,这一问题只有比50年前更尖锐而已。当我在小说结束后读到附录里那篇原载于《英国精神病学评论》杂志的科学报告《带有宗教暗示色彩的同性色情妄想》,我觉得麦克尤恩以此作为小说中帕里这一角色的心理合理性依据,就像电影里常常出现的说明“本片根据真人真事改编”那样,未免有些不自信了,而这其实也与一种看待现实的态度有关。关键在于,帕里这一执迷的闯入者形象对于小说读者来说,已具备足够的现实性、足够的可信度,根本不需要来自“真人真事”的背书。现实已经比虚构更疯狂了、更超现实了,现实因此已丧失了其天然的可靠性,也就是说,像现实也好,不像现实也罢,这都不再成其为虚构内在的合理性的基础了。虚构是否“现实”,完全可以由它的内部来决定,无假外求。 

    《爱无可忍》让人感到无法满足的地方在于麦克尤恩满足于他以极高的技巧描绘的现象,他对现象背后有什么、对是否有什么深层因素决定了这一现象毫无兴趣。他说脆弱,我们就看到了逼真的脆弱;他说执迷,我们就看到了逼真的执迷。就像在博物馆里仰视恐龙巨大的、纹丝不动的骨架那样,我们心中感叹,口里却只能吐出一声:“Wow!”然而到底是什么让恐龙如此夺人心魄,我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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