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怀念萧珊》的人,一定不会忘记巴金描述的萧珊最后的日子,特别是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文章的结尾,巴金的几句话也让我十分感动:“她比我有才华,却缺乏刻苦钻研的精神。我很喜欢她翻译的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小说。虽然译文并不恰当,也不是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风格,它们却是有创造性的文学作品,阅读它们对我是一种享受。”“在我丧失工作能力的时候,我希望病榻上有萧珊翻译的那几本小说。等到我永远闭上眼睛,就让我的骨灰同她的搀和在一起。” 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读到它时,我还是一个初中生,没有条件读到萧珊的译著和其他文字。但关于巴金与萧珊的故事听到的却越来越多,我对于“巴金夫人”之外读到萧珊个人文字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了。1994年,《家书——巴金萧珊通信集》出版,通过这些书信我感觉到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音容笑貌;1998年,萧珊和巴金的合集《探索人生》的出版,又让大家见识了萧珊早年的文笔。后来,我也陆陆续续搜集了一些萧珊的文字,一次远远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巴老,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重印萧珊著译的想法当时就萌生了。前年在翻读老期刊目录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三篇萧珊以“陈嘉”的笔名发表的“旅途杂记”,我觉得该是认真地编一本《萧珊文存》的时候了。这一想法有幸得到了巴老亲属的支持,他们又找出了很多珍贵的书信和照片,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由巴金研究会策划和编辑的这本文存终于印了出来。这几年,我编了很多书,但从来没有一本书像《萧珊文存》这样令我惦念和期待,直到拿到样书才长舒一口气,觉得总算完成了一个心愿。在这本书的腰封上,我除了引用巴老上面那段话之外,还说:“如今两位前辈都魂归大海,这本《萧珊文存》收集了这位有才华的女士的散文、随笔、书信和译文,是迄今为止作者最为全面的一本文集,也是对他们和那个时代的一个郑重的纪念。”这是巴金研究会推出这本书的初衷。 新整理出来首次入集的萧珊日记,生动了记录巴金一家上世纪60年代在黄山和广州两次旅行的经历,有对子女登黄山时心理的生动描述,有参观“小鸟天堂”的观感,这两段日记恰恰补上了巴金日记的遗阙。与穆旦的通信,能够看出友情的珍贵,与雷国维的通信,能够看到做编辑的萧珊的热情,而写给巴金和子女的“家书”更是一个家庭的珍贵记录,让我们看到了那个向丈夫描述孩子成长的妻子,对子女细细叮嘱的母亲,特别是“文革”期间的信,更是令人读后唏嘘不已。萧珊曾对友人感叹,她们一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交给了战争,而她们最年富力强的中年岁月又遭遇了“文革”,难怪给穆旦的信,她感慨:“我们真是分别得太久了,你说有十七年,是啊,我的儿子已经有二十一岁了。少壮能几时!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现象,对你我也不会有例外,所以你也不必抱怨时间。但是十七年真是一个大数字,我拿起笔,不知写些什么。”(1972年1月16日致穆旦)其实,穆旦也在感慨岁月的严酷,那么快就让他们“年轻的灵魂裹进老年的躯壳”,尽管,他们都有着耀眼的才华,却似乎都逃脱不了时代的魔咒。 读《萧珊文存》,文字背后的故事常常令我感动。1937年10月,当她第一篇作品《在伤兵医院中》在《烽火》上发表后,拿到第一笔稿费,她买了盏台灯送给了母亲。1953年当她第一部译作《阿细亚》出版后,她又用稿费给女儿买了一架钢琴。这让我看到了,在文字之外的她所扮演的角色。当然,对于这样一位善良、活泼又有才华的人的早逝更令人感叹不已。我也不由得发出和巴金先生一样的追问:“为什么偏偏她的面影不能在这里再现?为什么不让她看见活泼可爱的小端端?”(《再忆萧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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