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自公元一世纪起,在罗马人毁掉犹太人的圣殿后,犹太民族就丧失了自己的国度,他们只能东飘西荡,游走在整个地球上,但哪儿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归宿。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一九四八年五月十五日,以色列在地球上消失了两千多年之后才又重新出现在巴勒斯坦的土地上。两千多年的风风雨雨让犹太人饱经磨难,心灵受尽煎熬。“一八七二年颁布的法令要求犹太人放弃犹太姓氏,采用德语的名和姓。当时很多人选用了动物和鸟类的名字,‘卡夫卡’这个姓氏或许就是卡夫卡的祖先在十八世纪末自己挑选的,也可能是政府强加给他的。‘如果你发现犹太人不喜欢他们自己的名字,不要为此惊讶’,约瑟夫?罗斯这样写道,‘对犹太人来说,他们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不是他们的名字……它们只是必需的代号。他们真正的名字是在安息日和宗教节日按《圣经?律法》所取的名字:他们的第一个犹太名,以及他们的父亲的犹太名的第一个字。” 在受难的历史中,犹太人甚至连按自己的姓氏、自己的习俗取名的权利都被剥夺,那么按照别人的法则规定取的名字对自己来讲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了解这一历史背景,无疑有助于我们理解《城堡》主人公的名字为何省略成一个英文字母。 卡夫卡在将近三十岁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犹太人身份,并对之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不仅不赞成父亲无视犹太传统的做法,而且对犹太民族的历史及其发展特别关注,后来还支持新兴的犹太复国运动。随着研究的深入,犹太人的遭遇无疑会对他的创作产生影响。他越来越意识到,一部文学作品只有植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化根基之上,才能焕发出恒久的艺术生命力。 表面看来K只不过是个英文字母,但它用在人身上,就成了一个人的代号,它与人们按照习俗惯例取的正常姓名有所区别。在社会群体中,一个人的代号有姓有名,也就是有根有底,代表着这个人诞生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家庭中,这是人类社会中特有的现象,也是人的社会性的表现,令人有归属感。但K带给读者的最大感受则是归属感的失落,无名无姓,没根没底。当一个人如此轻飘地来到世上,当他面对别人实实在在的名与姓时,他就不免要为自己也争取这样的权利了。《城堡》中的K不被认可,先是来城堡做土地测量员,后又被安排做校役,但还被教师无情地告知:“我们不需要校役,就像我们不需要土地测量员一样,校役也罢,土地测量员也罢,对我们都是负担。”K就生存在这样的境遇中,他是一个不被需要的负担,却要为自己的存在找一个位置,为此他想尽办法、奋斗终生。于是,出现在读者面前的K就在不停地为了自己的归属而奋斗着。 “卡夫卡生活的时代,欧洲盛行排犹主义。《城堡》是犹太人无家可归的写照。”虽然无家可归,但犹太人是坚忍执著的。K被排除在城堡之外,千方百计寻找去城堡的路,就像多灾多难的犹太民族寻找着回归自己家园的路。他们为了自己民族的兴盛而进行着犹太复国运动。 此时K这个符号的普泛性就彰显出来,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个犹太人都在寻找着回归的路,那么K就不再是某个人的代码,而是整个犹太民族的代码了。卡夫卡的挚友勃罗德曾经说过:卡夫卡除了写人类悲剧外,尤其注重写他那不幸的民族,写那无家可归,幽灵般晃荡的犹太民族。K是犹太文化与卡夫卡思想结合孕育的形象,是民族精神幻化出来的精灵,他代表着寻找自己的文化根基、要求自己的生存权利的整个民族。 就卡夫卡对犹太人历史文化与希伯来语的浓厚兴趣看,无论他怎样述说自己的犹太人身份,都可确认犹太意识在他心中的分量。这种犹太情结越积越浓,也越来越多地表现在他的作品中。作为卡夫卡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城堡》更是充满了他的犹太情结。 卡夫卡一直向往犹太人的圣地巴勒斯坦,那里有犹太人的圣殿,尽管已经两次被毁,但犹太人的一个梦想,就是要建立第三圣殿。他们不管住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都怀有回归到上帝赐给他们的那片“应许之地”的愿望。“他们(犹太人)在建造房屋时,总要留出一部分不加装饰,以便用来纪念尚未建设好的耶路撒冷;他们在举行婚礼时,都要打碎一只杯子,借以提醒人们在圣殿未修复之前不宜寻欢作乐;犹太人死后,总是要设法从圣地装一小袋泥土安放在墓穴里作为象征,以表示他最后安息在圣洁的土地上;他们在每一次祈祷时,总忘不了这样的祝福:‘来年返回耶路撒冷。’在漫长的流散岁月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深切怀念着圣地巴勒斯坦,梦想着圣城耶路撒冷,渴望着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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