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海上花列传》是一部描写晚清妓家与嫖客间种种生活情状与心理状态的古典小说。鲁迅先生曾经赞美此书“平淡而近自然”。胡适先生在此书的考据工作上有开创性的成果。张爱玲女士对此书用情更深,曾花了十数年的工夫翻译出《海上花列传》的国译本及英译本。《三挈海上花——张爱玲与韩邦庆》全书共十八万言,历时十数年写成,是目前海内外唯一一部研究《海上花》与张爱玲的“文学因缘”的专书。亦是对张爱玲作一个回响式的礼赞。
电影《海上花》里的书寓女子
作为改编自清末著名倡优小说的电影作品,侯孝贤的《海上花》除了以挑战观众极限的长镜头闻名之外,其所营造的旧上海书寓女人之氤氲风情,也是全片的华彩之一。
从选角方面来说,饰演沉小红的羽田美智子长得有几分像王菲,有一种清冷利落之美;刘嘉玲更不用说,周双珠几乎是她从影生涯中最优雅的一个造型,气质上也符合张爱玲对周双珠的评价——温柔敦厚;而有“港姐中的港姐”之誉的李嘉欣,演起泼辣强势胸怀城府的黄翠凤来,也相当地驾轻就熟。——这三位在片中饰演的都是长三人才。
旧上海租界内外倡优事业发达,妓院也分三六九等,其中的女主角更是千人千面,丝毫不输于当代明星。
上等的叫书寓,书寓里的歌妓叫长三,自小被卖书寓,由鸨母训养,授以各类诗书礼艺,直至成年,方始待客出局。一个鸨母一般直接管辖的只是二三女子,场面不大,故长三书寓更接近于一种家庭式的管理,鸨母在身份上既是管理者,又是诸事皆做的大脚娘姨,与歌妓之间多以母女相称。这里的歌妓既卖艺也卖身,只是客户相对稳定,多为外地来沪商贩,逗留数年经营生意,并非单纯泄欲,因此常常有一做几年的恩客,性质上更接近异地的短期家眷。
几年生意做下来,红牌长三大都积累有自己的一套家具衣饰头面银钱,可以几千块到几万块不等的价钱替自己赎身。只不过赎身的时候衣饰头面都带不走,要一样一样点清还给老鸨。像黄翠凤这样的,四季衣裳能点出十几个大樟木箱,仅冬季的皮草就可以分大毛、中毛、短毛三箱,灰鼠银狐数不胜数,清点头面的时候更是一钗一镯环佩叮当地递过去,颇具音乐性。
赎身以后的出路,不外乎嫁生意人与自做生意两种,那些不甘心做商人妇的,便留下来在上海滩上自立门户,找间地段不错的空房装修成新书寓,再招几个八九岁的伶俐丫头过来养,五六年后又是一番生意兴隆——只不知这租界里的事业维持得了多久。
长三之下又有幺二。幺二的经营方式与长三接近,只不过场面较小、妓女的质素较低,多出入小户人家参与饭局或堂会,叫惯了长三的大户人家,是不太涉足的。由幺二一跃而升至长三的妓女,是要被幺二群体羡妒的,比如东合兴里的张蕙贞。
长三幺二之外还有“不二不三”,沪语念作“伐泥伐三”,至今仍有非驴非马的贬义在,词源很可能即来自于上海滩上比长三幺二档次更低的妓女,比如宿寄民宅的暗娼,或者流莺野鸡之谓,以伊能静饰演的诸十全为例。
有幺二与“不二不三”的反衬,长三的身份自然就相对高贵起来,每个书寓都是一个独立的门庭,里头的妓女被尊称为“先生”,最红的一个几乎可以整条弄堂名来代称,比如“荟芳里沈先生”“公阳里周先生”“尚仁里黄先生”。
非主流倡优小说《海上花列传》
作为倡优小说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由清末小说家韩邦庆创作于十九世纪末的《海上花列传》,从形式上来看仍然符合传统章回小说的体例,但它的内容倾向与写作方式则双双将它推向倡优小说非主流的一面。
从内容倾向上来讲,《海上花》的一大特点是远离“狭邪”。古代禁毁小说的初次复兴,多以出版洁本为标志,以期乐而不淫;而《海上花列传》的特殊在于:非但不淫,兼且不乐。即如发明“狭邪小说”之称的鲁迅,也以“平淡而近自然”六字来概括《海上花列传》的艺术成就。而张爱玲则更一针见血地指出它的弊端:
“微妙的平淡无奇的《海上花》自然使人嘴里谈出鸟来。”
书中的男男女女都是身体和心智上的成年人,没有那么多惨烈的传奇故事发生(近四十万字的小说里,除了李漱芳的死和拳翻张蕙贞外几乎连激烈的感情戏或动作戏都欠奉)。没有澄明天真的小儿女,有的只是妓女与嫖客间种种家例程的琐碎叙述,发生的地点不是这个里就是那个弄,妓女不是什么卖身葬父的贫弱女子,嫖客也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风流公子,不过是一盘生意,慢慢地做出了些微妙的感情,连互相之间的交流内容也几乎都是平淡无奇的寻常夫妇对白,人际关系那样连环套似的复杂,却并没有连环套式的阴谋,可不是教人嘴里淡出鸟来?难得出现一次不那么家常的豪华背景,焦点也只放在文人各行酒令,被张爱玲称为全书中最乏味一节,仅有的一段景物描写,又被指偷移大观园,吃力不讨好之处,尽在这一笠园大宅里发生。作者对于家常气氛的把握,因此更显得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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