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热烈欢快的地方去。少年的心声。一块小石头里有多少个原子，海滩上全是它们，挤在一起，泌着盐水。盐，体内的电解质平衡，一念间就有万千股递质穿流而过——海，地球，大爆炸，时间——小朋友们就是这样想事情的，不然就是四处胡闹。

    思考的速度太快了，又精采又快，除了少数笨重的掉队的渣滓，那一大群根本追不上。可能是因此，所有与之相似的东西也惹人喜欢了。

   我非常爱看顾湘的小说。一堆堆乱蹦一气、老是不肯着陆的小黑影，动态的，彩色的（之前我说的“黑影”不一定是黑色的。），叮噹作响，我不知道，说不清，好玩就继续玩，反正她在我这里取得了巨大成功，到处找她写的字，我完全是一厢情愿，我觉得我这样做太对了。

    我只在最初时动用了鉴赏力，后来总是受鼓舞。

    《红马》的开头，我觉得“眼睛”这个词，真大。仿佛后来的叙述，都经由这双眼睛，眼睛是通道，后来者徐徐跟进。黑暗里他问她在哪里，“星期六或星期天将会变得很冷。”一切如天气般确切，不容置疑。整件事情都与态度相关，在“从来没有诀别”上达成一致。祝酒辞里暗藏的毒咒——转个念头，原野，河流，老奶奶，有小孩和小狗的院子和收音机里的音乐——净是些撩人襟怀的事，生活和力量。对“永生永世的小说”葆有适当的敬意。他走了，他其实不抽烟——永生永世，嘿，真算得上小情调中的经典。谈情说爱，言情——难道此等事，不像笑料么？别瞎说。

    反正足够狠的家伙们才受得了情义。红马，韧性，厚实又明媚。

    《The Sims》里那电工多好呀，他“没有果汁也喝水”。克鲁斯也好，哈，250加230，药水和象棋！

    《The SimsⅡ》就加厚了许多，得使点劲儿读，直到一声“嗨”，才容易起来。我是这么觉得的。小说的不同部分之间相互关联，作为呼应的那一部分，其相对的随意性往往更能显出作者的志趣。要是我，可能会因为讨厌蟾蜍，并且讨厌自己讨厌蟾蜍，就故意写一写蟾蜍。这一篇的后半部分，快结束时提到“看三级片的方式写作”，让我大笑起来。

    （我也看过“百年孤独”，一口气看到海边的大帆船那儿，之后就不一样了。后来知道作者写到那儿时，他自己是觉得再也写不下去了。）

    《为不高兴的欢乐》太长了，怎么显得那么长。第22节，对我来说真算得上一番安慰。为此，及其标题的重要性（我不是说作为一本书的标题，我仅指这一篇的标题。），我就应该肯定它的好。我没有集中精神去读。

    直接跳到《小猫》吧。最近我也养了一只猫，它现在正蜷着身子睡觉，离我不远。哎呀猫真了不起，神奇。那么一小堆蛋白质脂肪矿物质水份等等材料，竟能组织出一只小猫。它机灵，它完整自足，不用穿衣服，不随处便溺，又乖巧又顽皮更暗藏野性，有时它与人亲近，有时又漠然独处，镇定，瞪视观察突然一扑一跳，嗖嗖嗖来回跑，忽而消失，忽而出现在另一处继续倾泻它的破坏力、好奇心和游戏精神，这精巧的精妙的天然的小机器，或飘忽莫测或跃然鲜活，迷，说不清说不完。顾湘写的《小猫》，像一连串小爆炸，热乎乎，通篇烟雾弥漫，随时会闪烁出光亮。——有时我也不知道猫怎么会消失。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大部分时候的大部分人，生活得毫无想象力，感觉沦丧，剩下被动的应激反应，贫乏干瘪，有时我就像大部分时候黑压压的大部分人那样，默然无趣，就算想要思考也脑力不济，不够聪明。过多的熟视无睹会压制感受力和智力，很容易偏执狭隘。——顾湘多么英勇，放得开，她拒绝给重伤的小猫打一针致死药，拒绝伪善，不惜接受麻烦，不惜冒险，明白人应该能够理解她的英勇所拯救的是什么。明白人连英勇也不多提，因为还要继续若无其事做该做的。必有所为。漫不经心的警惕。尽量去知道更多。猫消失不见了，却，正好意味着它还存在于某处，这个“某处”始终离你不远，在并列的另一维另一场，和眼下的一切相对照。——小猫它自己是不是知道？生物的本能究竟会容得下何种程度的情感和体悟？——想到小猫始终未曾与谁同心同怀（至少未曾正面交流），不免感怀空落，不悦。但这不悦相比于同心同怀的那种黏稠腻味，又要好上许多。胡乱感叹一番，物与物人与人人与物之间，本来就是那样。大家各有各的形体和心智的活动范围，须要相处，才有机会交错。顾湘所写的就是这交错吧，哎呀哎呀哎呀哎呀真不错，奇遇，飘泊，困境和旅程，多么不高兴，多么欢乐。

    《了不起的守门员》也很好看，像立体画，回忆和想象经常会混在一起的，也许它们本来是散乱分布，互不相关的，可是人思考的时候只有一个着眼点，一个入口或出口，就只好让它们挤一挤，有时汇成洪流，有时撮成绳子。反正，不管是什么对思维的头绪构成了威胁，人都能力掉转矛头，狠狠地对付它。

    另外的几篇也都好，我只会说好。确实好——

    我问：“你要找什么书？”

    他说：“不知道。”

    他问：“你在看什么书？”

    我说：“不知道。”

    他问：“好看吗？”

    我说：“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