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上下册)》译本序

  从《巴黎圣母院》到《悲惨世界》,雨果的小说艺术有很大变化。《巴黎圣母院》纯粹是浪漫主义的,而在《悲渗世界》中,现实主义占有不小比例,这部小说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作品。用法国的雨果研究专家让-贝特朗·巴雷尔的话来说,《悲惨世界》的现实主义,“是以巴尔扎克的方式使人相信一个浪漫的故事”。雨果在一八六二年给阿尔贝·拉克罗瓦的信中说:“这部作品,是掺杂戏剧的历史,是从人生的广阔生活的特定角度,去反映如实捕捉住的人类的一面巨大镜子。”这句话强调的是真实地再现人生,十分注重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雨果还说过:“但丁用诗歌造出一个地狱,而我呢,我试图用现实造出一个地狱。”在这种观点的指导下,《悲惨世界》成了一幅历史壁画:基本上从滑铁卢战役揭开序幕,而以复辟时期和七月王朝初期为主要时代背景,战场、贫民窟、修道院、法庭、监狱、贼窟、新兴的工业城市、巴黎大学生聚集的拉丁区、硝烟弥漫的街垒,等等,构成了一幅广阔的十九世纪初期法国社会生活的绚丽画面。雨果以史诗的雄浑笔力、鲜明色彩和抒情气氛来再现这幅时代壁画。滑铁卢战役是一篇惊天动地、惨烈壮观的史诗;让·瓦尔让的受苦受难,挣扎奋斗,为在社会上取得立足之地而历尽坎坷,这也是一篇动人心魄、感人肺腑的史诗;一八三二年六月的人民起义,更是一篇英勇壮丽、响彻云霄的史诗。雨果的史诗笔法本身已包含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滑铁卢的每一个重要细节、事件的发展顺序,雨果都不违背史实,力求准确。雨果认为拿破仑的惨败是符合规律的,他早已无立足之地,败机早已隐伏。这无疑是现实主义的观点。然而,战争那种阴惨不祥的气氛,沉寂了的战场恐怖的夜景,雨果对命运注定的渲染:“一只巨大的右手在滑铁卢投下了阴影。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天,超人的力量确定了这一天……冥冥中有一种可怕的存在。”这些都带上了浪漫主义色彩。小说中的场景大半是写实的,但有的篇章,如巴黎下水道的奇景纷呈和藏污纳垢,让·瓦尔让身背受伤的马里于斯长途跋涉,遇到下陷的泥坑而免于一死,在出口处又遇上泰纳迪埃和沙威,真是无奇不有。在人物塑造方面,让·瓦尔让基本上是通过现实主义的方法描绘的,但他能扛起陷在泥沙里的马车;冒险在高空救出跌落在半空中的水手,随后又摔下去,落在两艘大船中间,潜水逃脱;在大批警察包围中,他不仅自己翻过高高的围墙,而且把柯赛特也弄进修道院;他毫无惧色地将烧红的烙铁按在赤裸的手臂上,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窗口逃走;他几次都能死里逃生,令人扼腕称奇。让·瓦尔让几乎是一个半神半人的人物。雨果宣称,小说写的是他“从恶走向善,从错误走向正确,从假走向真,从黑夜走向白天,从欲望走向良知,从腐朽走向生命,从兽性走向责任,从地狱走向天堂……起始是七头蛇,结尾是天使”。雨果是通过浓厚的浪漫主义手法去描写他的经历的。
    《悲惨世界》在艺术上的一个重要特色是精细的心理描写。浪漫派素来对心理描写十分重视。但在《巴黎圣母院》中,心理描写还没有大量采用,这一艺术手法在《悲惨世界》中则放出异彩。雨果在描绘让·瓦尔让、沙威、马里于斯和吉尔诺曼时,充分运用了心理描写。对让·瓦尔让的思想分析,贯穿这个人物的始终。小说开卷,他刚刚出狱,对社会加于他的残害感到愤怒和敌视。随后,他重新做人,面对尚马蒂厄的冤案,他的脑海里掀起了风暴。他完全可以不理这个案件:他好不容易当了市长,为百姓造福,如果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就要重新坐牢,变成不齿于人的狗屎,滨海蒙特勒伊城就要毁于一旦。可是这样做违反了良心,要对得起良心,这才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追求。他窃取了另一个人在阳光下的位置、生活和安宁,置别人于死地,这样他就会虚度一生,白白地苦行赎罪了。他斗争了一夜,总算想清楚一点,于是毅然赶往开庭审判的地方。他曾庆幸找不到马车;当马车的辕木折断时,他又欣喜地感到去不成了;待到听见案子审完了,他又松了一口气,走不进审判大厅,又斗争了许久,他一度往回走,最后还是返回。这一连串描写,淋漓尽致地写出了他要克服自己的杂念,苦苦挣扎的心理状态。自从他与柯赛特相依为命以后,他生怕失掉了她。一旦发现马里于斯的异常表现以后,马上带上柯赛特离开武人街,搬回普吕梅街。及至从镜子上看到吸墨纸上柯赛特写给马里于斯的字条,真是如雷轰顶,陷入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之中。但他对柯赛特的爱仍然起着作用,这使他关心马里于斯的下落和安全。他恨马里于斯要夺走他的心头肉,却又在马里于斯受伤倒下时把他救走,历尽艰难,把马里于斯送到吉尔诺曼家里。这种爱与恨混杂的微妙心理写得活灵活现、真实感人。他不愿因自己的苦役犯身份,有碍于柯赛特的婚姻和幸福,想方设法不在婚约上签字,不参加婚宴。他也不愿意对马里于斯永远隐瞒自己的身份,及时地向马里于斯和盘托出,宁愿受到鄙视,可是却无法克制想看到柯赛特的心愿。至此,一个脱胎换骨、无比正直的人物终于塑造出来了。

下一页 第一页

      相关新闻:



相关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