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26年春天的一封信中,薛定谔对海森伯的工作评论说,“对于他的超越代数的方法(这在我看来非常困难)以及他的理论缺乏可形象化性,虽然不能说是厌恶,也算感到相当气馁了”。至少在一点上,薛定谔与海森伯有相同之处,即他们都认为“从感知的世界中不分青红皂白地获得的形象化描述是不够的”,海森伯意识到此便有意“将他的量子力学建筑在不可形象化的粒子基础上”,而薛定谔则不同。因为在薛定谔看来,海森伯的矩阵是无法让他满意的,我猜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让他身边伴着一位丑姑娘,是没法见人的。他还是更偏爱他所熟悉的数学,这种数学还要“允许有一个形象化的原子过程”,于是就有了他的波动力学。米勒教授说,“海森伯和薛定谔之间的争论如此引人入胜的一点是,它在根本上是一种审美选择。这两种原子物理表述在原则上都可以解释关于氢原子的所有已知实验数据,并且根本上是等价的……玻尔在这里伟大地认识到,他们两人都没有认真考虑到光和物质的波粒二象性。玻尔对此还提出了下列关键的观点:还存在着第三种审美观,这种审美观把波和粒子结合在一起,结合在一种对薛定谔波函数的适当解释中,这种解释早已近在咫尺——那就是玻恩的解释”。
两位牛人在上个世纪的各执己见就这样变成了审美观的分歧,这件事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但也让我相信,也许我们应该像科学家们发现隐藏在自然背后的那些美丽方程一样去重新发现科学家本身。
当狄拉克说“我的方程比我更聪明”的时候,浮现于眼前的不再是那些看起来冷冰冰的方程,而是《魔法师的学徒》中那个可爱的米老鼠形象和不断变幻的扫帚;当德雷克在黑板上为地外文明的可能性写下一长串方程的时候,一个天文学的问题也因此而转化到生物学的问题,又延伸到社会学;当莫利纳-罗兰方程让地球各个角落的人们都意识到氟利昂对我们生活的环境的威胁并因此而共同行动起来的时候,童话般的开始与结局、科学家的勇敢与直言又带给人许多感动。
“有人告诉我,我放在书中的每一个方程都会使本书的销售量减半,为此我决定一个方程也不用……”语出著名的畅销书作家霍金——不过,要是有人说他是一位很牛的科学家,我当然也没有意见。这段话说的是霍金最著名的畅销书《时间简史》。尽管他对自己的书的发行很是在乎,但最终还是将一个方程写进了他的书,“……即爱因斯坦著名的方程E=mc2,我希望这个方程不会吓跑一半我的潜在读者。”这段话太著名了,即使没读过或没读完霍金的人大概也会听说过它以及与它相关的销售奇迹,所以我猜格雷厄姆也知道,所以我在看到书名的时候我便很为他和他的朋友们捏了把汗。
——这本书的副标题写得再清楚不过:“现代科学之伟大方程”,几乎可以想见,这是一本关于方程的书;几乎还可以想见的是,这本书里会有许多方程依次亮相;假如每个方程真的会让一本书的销售量减半的话,那么几乎同样可以想见的是,这本书的读者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减半之后所剩无几。如此一路推将下来,这本名叫It must be beautiful的书便得到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beautiful的销售前景。翻开看时,但见几位大腕热情洋溢,倾力出手。即使面对着看官可能减半再减半直到无穷尽也的可能,腕儿们也依然气定神闲,自信且颇有大家风范,让人不由得又对它添了许多好感。平心而论,这本书里的方程的确是不算少,但如果耐心读下来就会发现,它们其实并不会妨碍这本书的好读程度;非但不会,反而能引得人忍不住想拿起笔跟着依葫芦画瓢摆弄一下。比如我在读到第295页的时候就真的打开EXCEL写入一个函数计算并绘出了和第296页一样的线图,这让我很有些成就感并益发地有了读下去的想头。
一本关于方程的书以温伯格冷静的后记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他说:“在现代物理学里这些伟大的方程仍然是科学知识领域中的一个永恒的组成部分,它们可能比更早期的辉煌的大教堂存留得更为久远”。而此刻已然存在电脑里的那个EXCEL文件大概也算是读这本书的另一个意外收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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