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语录式”作品,优点就是轻松好读,而且不止企业管理者们可以读,更多的在一般职场上的人都可以读。这本书,专家们既可以将之奉为“德鲁克思想的集大成著作”,也可以看作一般读者“德鲁克思想的引路人”。
要讨论,或评价彼得·德鲁克任何一本著作,都不算太难;可要纵贯他一生写过的书,找出他学养与思想的脉络,相信我,这企图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读书工程。
德鲁克一生写了超过30本以上的大部头作品,几乎每本都引领风骚,开创议题,且历久弥新。他最厉害的,不仅是示范了“活到老,学到老”的实践者,更是“活到老,写到老,思索到老”的缔造者。
我自己书架上,算算他的著作,中英文合计超过30种,先别说是否读透了,单单把它们翻完,都算辛苦过程了!这样的学者、作者、思想家,请问:该怎样言简意赅地“导读他”呢?
在德鲁克的一堆书单里,选自己感兴趣的,或对自己当前需要有所助益的,肯定是一个恰当的建议。事实上,以这方式读“彼得·德鲁克”完全没错。毕竟,他的书太多,我们时间太有限,“选择性的读”是对的。
可是德鲁克很明显,有一项特质,是读其他管理学者的书不容易见到的。德鲁克行文流畅,文笔动人(写《大象与跳蚤》的查尔斯·汉迪,文风略为近似);但德鲁克睿智卓绝,机锋处处可见(写《大未来》的阿尔文·托夫勒,也能展现这风格);然而,最突出的是,德鲁克的单一著作,论专业,丝毫不输每位“学有专攻”的管理学者,但却不是每位学有专长的管理学者,都能像德鲁克一样,出入经济、政治、社会、企管、哲学等领域,从容自得又游刃有余,丝毫不见勉强!
我可以举出很多位,在单本著作上,媲美德鲁克成就的管理学大师,但我必须坦承说,我找不出哪一位“近乎”彼得·德鲁克类型的“管理思想家”!这是这本《德鲁克日志》难以下手写“导读”的症结所在。德鲁克的学问,太庞杂;思想累进的线索,太丰富。他像一座大山,一池深渊,我们仰望、俯瞰之余,稍稍捉住一点感觉,立即又心虚起来:“这会是德鲁克的全貌吗?”这篇“导读”,注定不讨好,难以取悦“德鲁克迷”。
我自己是很着迷于德鲁克的。
理由之一,竟然很奇怪,我总感觉读他的书,摸索他好奇而试图了解的“现代人类社会”,常常会让我想到年轻时,喜欢的胡适、惊叹的钱钟书,以及曾经被立为典范的社会科学大家韦伯。这些联想,当然需要进一步解释。关联不在他们领域的异同,而在他们都以“知识的实践”,去参与了他们所“置身的时代”;以博杂的兴趣与广泛的阅读写作,展示了“知识与理念”的动人。
德鲁克令人着迷,因为他不但在一定程度上“发明了”管理,尤其在阐述、推动管理的领域时,为管理注入了很多“人文要素”,使得“管理学”变得很广阔,“管理”本身在“学科—科学”的蜕变中,始终洋溢着“艺术”的成分。读者会同意,德鲁克绝对是20世纪最了不起的“管理学大师”。而我,会再添上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类似德鲁克这样的“管理思想家”,今后“难有第二人”了。
这绝非出自一种“粉丝式”的顶礼膜拜,我的判断依据是,舍除德鲁克自己独特、优越的个人聪慧暂时不谈,他所置身的“时代”,包括他童年至青春期阶段家庭教育的栽培,家中长辈交往的一时俊彦,透过“往来无白丁”的启发,这些影响岂是他人有机会经历的?
而他走过纳粹统治的阴影,观察过共产主义的体制,在伦敦亲身体会金融商业市场的操作,近身接触经济学大师凯恩斯的理论。他活得够老,成名得够久,以至于年轻几代的管理学者,甚或经济学家、政治社会学者等,都忽略了德鲁克可是曾写出过好几本专著,论述了资本主义的体质,分析了纳粹政体、极权专制主义何以兴起,又应当如何藉由改革工业社会的劳资矛盾,来防范这些历史悲剧的重演。德鲁克不只是“管理”的推手,亦是对“管理世界”背后、支撑“管理运作”的体制与意识型态,做过透彻研究的思想家。
归纳起来,有两点注定了德鲁克是难以复制的“个案”。第一,他是18、19世纪以来,“古典知识分子”的“完结篇”,他们知识渊博,身段优雅,可横跨好几个领域,在管理学界这类型学者尤其稀有;第二,管理学者分工日细,每个人的专门领域,越专越精就越好,迫使管理学的论著,愈发走向深奥、晦涩,一般读者难以一窥堂奥。换个方式说,一定有聪明才智,乃至于用功程度超越德鲁克的管理学者,但受限于时代条件,以及现代学术的“要求”,他们既无被养成的条件,也缺乏德鲁克的自我期许,当然就不可能有所谓“彼得·德鲁克第二”的机会了。
这种“古典式学问家”的风范,已非当前这时代鼓励的类型了。德鲁克,之所以为德鲁克,历史时势给了他最好的舞台。而德鲁克了不起的地方则在于,他恰如其分的,为他的时代,浮雕出一幅“彼得·德鲁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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