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开又花落 既然是谈论一部电影,我们就不能不说到它的影像,也就是它的电影语言。
意大利导演帕索里尼在他著名的《诗的电影》中告诉我们,“电影靠隐喻而生存”。在我看来,《无极》的影像很成功地实践了将中国古典美学的意象和意境转化为电影语言的努力,同时,也是对帕索里尼的这一主张的充分体现。限于篇幅,也因为看过电影的人一定都还记得那些有意味的画面和镜头,我们只须列举几例,便可见一斑。
之所以说《无极》体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意象和意境,正是因为它独特的物象。影片开头的镜花水月或许是最具特色,也是最具表现力的画面。看上去似乎只是经过特技处理的美丽景致,然而,正如老子所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那物不是倒映在水中的人和树和花,而是这些物象所隐含的意义。镜花水月本是虚幻,但临水照花,花姿摇曳,花影婆娑,正是人世倥偬的写照,也是时间的具象。而陈凯歌并不只以这一种来表现时间,影片中数次出现的水墙不仅充分地表现了时间是一个穿不过的帷幕,也表现了时间实际上乃是一堵墙。
而影片同样出现数次的一个意象就是海棠花。为什么是海棠而不是别的什么花?海棠当然不是中国所独有,但在浩瀚的古典诗词中,海棠是骚人墨客不断吟咏的对象,而最最有名的就是李清照的那一阙“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柳瘦。”连词牌也是美的。而最与影片相符的或许是另一位词人刘辰翁的《八声甘州》,道是:“问海棠花下,又何如、玄都观中游。叹佺巢蜀锦,常时不数,前度何稠。谁见宣华故事,歌舞簇遨头。共是西江水,不解西流。在处繁华如梦,梦占人年少,生死堪羞。任倾城倾国,风雨一春休。醉逢君、何须有约,醉留君、系不住扁舟。空又失,花前一笑,绿尽芳洲。”海棠是中国古代的文人们吟唱离愁别绪、感喟春伤秋悲、咏叹如梦人生、体悟时间和生命的寄托之物,而陈凯歌用影像将那一幕落英缤纷优美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更重要的是,他并不只是将它作为一个纯粹视觉感官的享受,而是将其与影片的主题紧紧地联在一起。这是他的古典情怀,也是他丰富的想像力的充分体现。帕索里尼说,导演是“从混沌世界中选取形象符号,使其可用,并设法把它们编入一本形象符号词典”。能够这样做的导演、能够将这一步做好的导演才是好导演,才是有想像力的导演。
然而,不幸的是,我们已经不再遥望闪烁的星辰,而只专注于我们脚下的路;我们对朝露晚霞失去了兴趣,而只系心于自己狭小屋顶下的生存;我们甚至已经失去了幻想的能力,而只满足于数字提供给我们的不满和快乐;我们更难得有时间感觉心灵的颤动,而只追求感官的刺激……正如波德莱尔所说,这个时代“厌恶的是想像,喜爱的只是占有”。所以,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观众眼里,《无极》所提供的“镜花水月”、“落花流水”这样的意象和意境就真的如“镜花水月”一般,成了一面镜子,除了照见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外,便只能如水般流走了。
2006-1-10凌晨于同济新村
郭春林,同济大学中文系副主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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