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洛·马基雅维里(Niccolò Machiavelli)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巨人之一,很难用一个恰当的称谓来界定他,威尔·杜兰(Will Durant)在其大部头的《文艺复兴》中为他留下一个专节,开首即说:“有一个人始终不易予以分类,他是外交家、历史学家、戏剧家、哲学家。”可是,如果我们不拘泥于这种传统分类,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他是那个时代最敏锐的思考者,是燃烧着崇高理想的爱国者,是佛罗伦萨的伟大公民。
佛罗伦萨是个内陆型城邦,没有出海口,可是它仍然极其富裕和繁荣,因为在13世纪末,佛罗伦萨的商人和银行家们控制了教皇银行业,继而差不多统治了整个欧洲的银行业。巴黎、伦敦、巴塞罗那以及突尼斯,到处都有人在向他们借钱,这些金融投资所得到的回报,被用来进行城市的工业化建设,人口暴涨,经济欣欣向荣。
然而,钱并不能为这座城市带来安宁,不能给这个城邦带来幸福,因为它没有由自己的国民组成的军队,它的军事力量和那些统一了的君主国家相比太过孱弱。更何况在意大利半岛上,存在着罗马教皇国、那不勒斯王国、米兰公国等城邦之间的相互角力。这种分裂状态为外邦的入侵创造了条件,正因为如此,马基雅维里渴望统一的意大利,极力抨击雇佣军制度,钱并不能拯救佛罗伦萨的命运,他在《论李维》中说道:“佛罗伦萨人……用金钱买来的东西,却不知如何用刀剑加以捍卫,这些事让人不堪回首。”马基雅维里之所以对城邦军事力量的重要性异常强调,是源于在佛罗伦萨共和国时期“十人委员会”中的任职经历,是源于造访欧洲各国以及意大利的各个城邦的切身体会,他深刻领会到弱国无外交。佛罗伦萨的历史证明,他是对的,外国入侵的破坏性要比其他因素重得多。1344年,英格兰爱德华三世“赖账”,使得很多佛罗伦萨银行家破产;黑死病横扫整个城邦,人口减少了近一半;1378年,城邦发生起义,撼动了政治制度,但是这些灾难,无论是经济的还是政治的,无论是天灾的还是人祸的,都没有使佛罗伦萨衰落下去,它依然挺了过来。
如果不了解佛罗伦萨的历史,不了解马基雅维里的心情,也就无法理解他在《君主论》和《论李维》中所要表达的观点了。对他来说,一切能使佛罗伦萨免于侵略、使意大利统一的制度和办法,都是正确的。正是基于这些标准,马基雅维里的政治哲学从根本上来说,是现实主义的和权术论的,这和传统的神学政治哲学与伦理政治哲学完全不同,因为从阿尔昆(Alcuin)到马西利乌斯(Marsigliofo Padua),都鼓吹统治者的行为应该符合伦理和基督教义的标准。
从此,马基雅维里开创了一个研究政治独立运行规律的哲学。按照斯宾诺莎的评价,那是对近代政治思想史上的古典学说最为敏锐、最有助益的修订。
但是人们仍然对马基雅维里为什么在《君主论》中鼓吹君主制,教导君主如何不择手段地获得权力,而在《论李维》中又鼓吹共和制,教导君主应该如何明智地放权感到不解。其实,这之间并不矛盾,一个是建立统一的国家所需要的,一个是维持稳定的国家所需要的;一个是应对国家处于危难之际所需要的,一个是国家处于安全状态所需要的。归根结底,无论君主制或是共和制,必须要有利于国家的统一和强大。
他在《君主论》的末章末段中引用彼特拉克的诗句“因为古人的勇气,在意大利人的心中至今没有消亡”,他所指的古人正是古罗马人,他所指的勇气是统一意大利的战斗勇气。如果说,在《君主论》中他说得还不够明确,那么《论李维》则流露无遗,他赞扬罗马建国者们的风范和智慧,把罗马从君主制转为共和制,他赞扬罗马人的机智和聪明,设立独裁官应付外邦的进攻。
马基雅维里的这种爱国情怀,同样体现于他对正义和宗教的观点上。他承认西赛罗所言的正义,承认正义是一项美德,符合正义就是不要对别人的权利进行危害,但是他认为正义并不会对共同利益有所增进,并不会为共和国带来安全和统一,所以在《论李维》中他不去分析正义,而是说:“在战争中运用欺诈是件光荣的事”,“保卫祖国应当不计荣辱,不择手段”。虽然他是个无神论者,但对于宗教他是承认的,并且认为对国家的统一颇有益处,他在《论李维》中,描述了鸡人“占卜”对军队士气的重要性,他认为没有必要对教条的科学性进行说明,因为教条的不科学是当然之事,但迷信可以带来秩序。他对宗教的态度并不能套用到他对基督教的态度,这个世界上,除了尼采,大概要属他对之最为憎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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