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图尼埃与没有他人的世界

    让我们再回转来看看他人出现所造成的后果,例如“他人──一个可能性世界的显现”规定的某些后果。主要的后果,是我的意识与我的对象的判然划分。这种划分实际上来源于他人结构。使这个世界充斥着种种可能性、内容、边缘地带、过渡状态──使一个令人可畏的世界在我还没有感到畏惧之前,或者相反,在我现实地对这个世界感到可畏可怕时具备可能性,这就已经使一个令人安心的世界具备可能性了──把这同一个世界包纳在另一些外观之下,让它在我面前以另一种面貌展现出来──让这个世界内部由包含着许多可能性世界组成的小泡组织起来:他人是什么?他人其实就是如此。从这时开始,他人就使我的意识不可避免地倒转后退到一种“我曾经是”的境地,倒退到与客体非同时并存的过去。譬如说,在他人出现之前,就已经有一个令人放心的世界存在着,人们无法把我的意识与这个世界区分开来;他人出现,表示一个令人可畏的世界的可能性,如不让先于它的世界成为过去,它就不可能展现出来。我,我不过是由一个过去的世界构成的,而这个世界恰恰是他人使它成为过去的。如果他人就是一个可能性世界,那么我,我就是一个已成为过去的世界。各种认识论的全部谬误就在于假定主体与客体同时并立,事实是此一方的成立正是以彼一方的消失为条件的。“主体就是丧失客体资格的客体。我的眼睛就是光、色的尸体。我的鼻子是各种气味在它们的非现实性得以显现之时的遗留物。我的手就是对拿着的东西的反驳。因此认识论的问题就因为这样一种阴错阳差而发生了。其中包括主体与客体的同时并存,认识问题试图借这种同时性来阐明各种神秘难测的相互关系。但是主体与客体不能共处并存,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指同一事物,首先这一事物本来就属于现实世界,随后它又被废弃了。”所以他人确定了意识及其对象(客体)的区分,将它看作是时间性的区别。他人出现的第一个后果与空间有关,并与各个知觉范畴的配置有关;第二个后果,也许这是更为深刻的,与时间有关,与时间长度、时间先后次序有关。如果他人不再发生作用,那又怎么会有过去呢? 

  在他人不在的场合下,意识及其对象(客体)合而为一。那是决不会有发生错误的可能性的:这不仅是因为他人不存在,整个现实就成为审判庭,足以讨论、肯定或证实我所深信见到的一切,而且还因为他们由于缺乏他人的结构,使意识与对象在永恒的现时中胶合在一起或互相重合不可分。“因此,人们可以说我的一天一天时间自行并立。每一天彼此都不后退。它们都矗然直立,一直这样重复下去,傲然显示在它们自身内在价值之中。而且在现实的进程中,它们的某种情况的先后顺序区别也都混灭不见,变得彼此相似,以致它们在我的记忆中互相重叠不分彼此,使我感到它们总是不停地再现而始终都是那一天。”意识于是不成其为投射到对象(客体)上的光芒,而变成了一种物自体发出的若隐若现的纯粹闪光。鲁滨孙因此成了关于岛的意识,而关于岛的意识只是岛关于自身的意识而已,所以也就是岛自身。于是关于这个荒岛的异乎寻常的反论也就不难理解了:海上遇难的人,如果他是唯一的、绝无仅有的,如果他已经失去“他人一结构”,他也丝毫没有同岛上的一片荒凉空旷割断联系,毋宁说他接受、承认了岛上这一片空旷荒凉。这个岛就叫作希望岛,那么“我”是谁?“这个问题决不是一句徒然的空话,甚至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因为事情如果不是与他有关,那就一定与希望岛有关。”这样,鲁滨孙渐渐接近这样一个启示,这就是:由于他人的丧失,他首先感到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大混乱;除开光明与黑暗的对立之外,一切都不复存在,一切都受到损害破坏,世界丧失了它的演变转换过程和潜在性。但是,他(渐渐地)发现的宁可说是那个他人打乱了的世界。所谓混乱,其实就是他人。他人消失不见,不仅一天一天的时间一个个矗然僵立,不断地重复,而且还有各种事物也在面前僵立,不断地重复,因为他人不存在,万物就不可能让这些事物掩过另一些事物。就是欲望也是如此,它也不可能嵌入一个对象(客体)或一个借他人得以显现的可能性世界。于是荒岛陷入僵立状态,归于普通僵立状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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