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作家金仁顺评价:“《鹊桥仙》里所述的人物与小世界,高一点,低一点,激扬一点,堕落一点,俗一点,雅一点,就都不是正宗江南调性。”为了把过往岁月里小镇上人们的衣食住行写得正宗,你在写作过程中有没有去做一些考察或者调研?有没有哪些细节上的“正宗”,是只有江南小镇人才能心领神会的?
萧耳:我在此中生活到上大学才离开,以后也是基本上每个月会回去,我是身在此中的人,一路看着它的沧桑巨变过来的。如果说做一些调研,不如说为了写书还是做了一些案头功课,比如找了很多以前跟塘栖镇有关的典故、诗词等来读,以接文气,还有去看过很多消失的事物:比如已经关停的老工厂的旧址,小说中多次提到的轮船码头的废墟,小说中很大一部分家族史的素材都是发小们提供给我的,比如戴正家的和易从家的家史,易从母亲林冰芝和易知母亲谢清韵的故事,都有一部分真实性,小说进行了各种再创造。
比如范小姐的故事等等,没有那个原型的故事,我确实不可能编得出来那些离奇的细节。我们当年河边的一些老房子是晚清时期就有了,是二层楼木结构的,解放后年久失修,有些楼板就有了缝隙,所以范小姐为了泄愤,才能把马桶里的尿通过楼板缝泼到楼下厅堂间来相亲的男人身上。
南都:这部小说最开始定名为《河边书》,可想而知运河、码头、水上生活也是书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作为在河边成长起来的人,你对大运河是怎样的情感?
萧耳:我从小就是枕河而眠的人,每天晚上听着轮船的汽笛声入睡。河和轮船是我儿时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我知道每天几点钟会有哪一班客船经过我家门口。我推开窗就看见了长桥。对来我说,无法想象我居住的地方没有水系。河流通向江河湖海,世界上的水都是相通的,河流对我犹如命运流动的感觉。所以我这个人一直将河流作为一种通道,向往外面的世界,沿着河流无穷无尽,伸向远方和未知。人生也就是一站站的码头,有时定居,有时漂泊。一路上遇上各种人,有合得来的,就停下来,做一场长谈。我念念不忘“长谈”二字,就是张岱式《夜航船》对我深刻的影响。昔有一僧人,和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人问,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士子答,两个人。僧人又问,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士子答,是一个人。僧人便说,那让小僧伸伸脚。
新闻和文学都是年少时的梦想 南都:你既是作家,也是一位资深媒体人。很好奇你的写作状态是怎样的?在写长篇时,怎样保证每天的写作进度?此外,从事新闻工作和当一名作家,哪一个能给你带来更多的成就感?
萧耳:我已经做了很多减法了。一句话,不能即要又要还要,必须要做取舍的。日常状态里我是个极无趣的人。媒体工作最大的好处是新鲜感足,不乏味,自由度比别的职业高一些。所以在我媒体生涯的最后几年时光,我选择了回到一线做记者,我现在是高级记者加首席记者,像我这样还在一线的老媒体人确实很少了,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我的观念是,西方那些专业领域的记者可以做到白发苍苍,我为什么不可以呢?现在为了工作我读很多的书,我几乎没有娱乐时间,连追剧的时间都没有了。
以前不把写作当件事的时候,我是足球五大联赛都要看的人,还看网球看F1等等,兴趣很广泛,为了有时间写作我很多爱好都放弃了,当然一年会集中出门几次疯玩。我是个极痛恨浪费时间的人,对我认为浪费时间的事没有丝毫耐心,这方面有些不近人情,我也没有时间去维护一些社会面的人情世故,这方面干脆“躺平”。我写作的时候,整个人就在一个小局里,其他周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家里人跟我说话,说了好几句,我最多只会条件反射一样地“嗯”几下。
新闻和文学都曾经是我年少时的梦想,几十年的历程证明,要实现新闻理想太难了,我也无法当真正的新闻勇士,所以我半道上有了退缩的意思。人生苦短,退回到自我世界,去写一点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去通过虚构表达一点自以为有价值的东西,如此而已。另一方面,正因为我有一个饭碗打底,这个饭碗我尚能胜任,我不用为了谋生写作,所以我在写作上追求的东西就比较纯粹,写作这事情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现在是只要有一个正在写的东西在日常陪伴着我,我就内心很充实了。至于写出来后有多少动静,我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
【本文原载于《南方都市报》】

《鹊桥仙》 萧耳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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