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前赤壁赋》鉴赏|《唐宋八大家文鉴赏辞典》书摘

  第二段,从“于是饮酒乐甚”到“泣孤舟之嫠妇”,很显然这是以哀、乐对举的笔法,抒写作者的矛盾心情,假如把这说成是作者的一种含泪的笑,那么这种泪水不是挂在脸上,而是流向内心,比如“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意谓“我的情怀很悠远,想看到的美人却在高天的那一边”。“美人”代指贤君圣主,也就是宋神宗。这里所表达的是苏轼一贯的忠于君主,以求为世所用的心愿。然而春秋正富的神宗皇帝是年三十五岁,一门心思支持苏之政敌王安石搞变法,年近半百的苏轼自己,得见“美人”、为其所用的希望却十分渺茫。“客”,也就是在苏轼身处逆境时,远道来看望他的道士杨世昌,既懂得上述歌词所流露的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内涵,也很理解苏轼此时此刻的苦闷心情,他将这种抽象的“情怀”外化为笛声,自然是“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这种幽怨的笛音传到孤舟上的寡妇耳中,她也为之泣不成声。此段中的“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等状写笛声的文字,十分精彩,早已成为传世经典之句。

  第三段,从“苏子愀然”到“托遗响于悲风”。此段的意蕴可用其中“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来概括。毋庸讳言,这里所表达的是一种很典型的消极出世思想,也就是与此前不久作者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中所云“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生如梦”等,如出一辙。面对这种古今都无法逃避的残酷现实,怎能不令人悲从中来,从而不得不借游仙出世,以遣悲怀。这就是文本中所说的“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然而,这却与苏轼一贯的人生态度背道而驰,从而引出了下一段更加发人深思的“文章”。

  第四段,从“苏子曰”到“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这一段虽然化用的是《论语》的“逝者如斯”和《庄子》的“消息盈虚,终则有始”的语意,但却带有苏文所特有的浓郁的哲理意味和鲜明的思辨色彩。作者十分巧妙地就跟前的水与月,演绎了一通“变”与“不变”的深刻哲理,以《庄子》的“天人合一”思想为依据,道出了一番超越长短、得失的精辟见解。在苏轼看来,水滴的不断流逝,中止不了长江的洪流;月亮在每一天的盈亏升降,改变不了其千古永存的事实。这说明水与月都有变与不变的两种形态,人生也是一样,这就是原文所说的“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人本来就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同样有永恒不变的一面,又何必去羡慕水、月等事物的永恒而悲叹人生的短暂呢?这或许正是苏轼的赤壁江游为后世所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此种警策之语,对于古今普通人解脱烦恼、超越功利,堪称一副可口之良药,洵为可贵。

  第五段,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笔势振起,转悲为喜。这就圆满地完成了一篇从乍一游江之闲适,到人生短暂之悲凉,再到旷达超脱之喜的波澜起伏、余韵悠远,结构奇妙无比的千古绝唱。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本文的体裁。它虽然名之曰“赋”,但并未刻板地按照刘勰所构建的框架去写。刘氏认为:“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文心雕龙·诠赋》)文中不仅没有像汉魏六朝的赋作者那样以堆砌辞藻为能事,即使对于体现赋之为文要义的“体物写志”的这一本质特点,亦非平分秋色,而主要是“写志”。“体物”之处,不仅文笔简略,还切实做到了“体物而不滞于物”。总之,苏轼的这篇赋,既保留了主客问答的传统手法,又扬弃了旧有的骈赋和律赋束缚思想、压抑情感的一面,从而写出了这篇具有诗韵文笔之长、声韵悠扬、易于诵读的新体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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