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天》书摘

    陈总略一沉吟,微笑着说:“谈不上正式访谈,随便聊会吧。我将一些情况说下来,可能就回答了你的几个问题。”说着,陈勇总师端杯抿了口茶,当着我们三人的面,不徐不疾地谝了起来。

    “阿娇”

    “ARJ21客机自2008年首飞以来,花了六年时间取证(适航证),人家一般两三年,咱们整整用了六年。飞机造出来了,但在取证方面完全空白,没啥经验可鉴,嶙嶙峋峋,全靠自己掂着脚摸索,许多不符合适航要求的,逐项改,又在细节方面反复进行了升级优化。可以这么说,六年的取证过程等于将飞机重新设计了一遍。ARJ取证成功,国家民航局的审定能力也上去了。当然,这是后话。

    “‘天地不能顿为寒暑,必渐于春秋’。好飞机是‘摔’出来的,是一个起落一个起落垒起来的。一款飞机的成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优化的过程,需要一次一次的验证飞行,一个一个发现问题,突击是突击不出来的。”陈勇扳着手指说,“飞机交付客户以来,大大小小改进了500多项技术。交付时,已对转机型培训、卫星通话、飞行指标等方面进行了全面改造。投入航线运行至2018年,为第二次大改,取消了大侧风、大积冰对飞行的限制。民航适航要求大侧风25节,我们去冰岛飞到了35节,瞬时风速近50节,相当于10级狂风,远超设计标准。”

    陈勇头圆顶天,足方履地,一旦触及心爱的国产机话题,双目随即迸出五彩的火花。

    谈到改进的过程,他认为写文章要改,飞机也需要改,边飞边改。他举例道:“雨中落跑道,有时跑道积水1厘米,第一架样机飞下来,溅起的大水花渗进发动机,我们采取了新技术,最终消除了积水污染。落地时,飞行员发觉着陆灯不够亮,也调亮了。中国的飞行员都是从A320、B737上下来的,刚开始,说ARJ的自动化程度跟空客波音差别不小,飞行员操纵有负担,另外,飞机降落尤其是遇情况复飞时,需要研读众多的仪表信息,各种指示灯颜色混乱,令人眼花缭乱。我们大动‘干戈’,将整个驾驶舱修理了一遍。B737、A320飞机数量多,对有些问题不愿改、改不起,咱们是新飞机,刚起步,头上并没有枷锁,一切都能推倒重来,目前我们的‘静暗’驾驶舱已经超过同类CRJ(加拿大)和ERJ(巴西)。”

    张放,民航局方飞行员,开始飞这款机时,发现诸多毛病。他像许多人那样称“翔凤”为“阿娇”,那是娇气的意思—怕风怕雨怕黑,动不动就给人甩脸子。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它的许多“坏话”。商飞人发誓,一定要让它变成“骄傲”。去年,张放在接受采访时由衷地说,原来的“阿娇”忒娇气,现在真的不娇气了,商飞人胼手胝足至今,多项指标超预期,连噪音都降了下来。现在的“阿娇”不是娇气的娇,含有骄傲的隐喻,成了商飞人心中的昵称。现在更多的商飞人愿称它为“阿娇”。

    “阿娇”有一个安全指标,称为重大事故小于10-9,也就是说,每天飞10小时,飞行20年,6万个起落,发动机、起落架、机体结构等不能发生一次重大质量事故;换句话说,一千架飞机,同时飞一万小时,不出现重大事故,质量稳居前三。为什么试航六年,探路这么久?因为商飞人将飞机重新量身打造了一遍。无数渺小的组合,成就了伟大气象。

    “‘阿娇’是支线机,中国到底有没有支线机市场?目前的状况又如何?”陈勇像自问自答,“中国民用客机机队3800多架,机场200多个,有机场有航线,但支线机总共才几十架,大多数航线是干线机在飞支线机市场。‘割鸡焉用牛刀’?我不喜欢拿中美做比较,因为国情不同,但有人喜欢,这里不妨做个参考。美国将干线、支线市场强硬区分,共有支线机场1600个,几乎每个县都有CRJ、ERJ等支线机在飞。我国以后也可能严格区分支线和干线市场,所以无论从国内还是国际看,支线客机的市场潜力是不用置疑的。”

    一厢情愿的事并不存在,“阿娇”远方的路也不会平坦。商飞人长着眼睛,更长着脑袋。目前支线机制造领域很热闹,有加拿大的CRJ-900,巴西的ERJ-190,都是100座上下。俄罗斯有个SSJ-100,但名声不好,在印尼演示飞行时发生事故,将客户和民航局的官员都摔了。日本也在搞支线机,称MRJ,90座级的。为了发展自己的支线机,日本将加拿大庞巴迪CRJ支线客机产权买下,宣布以后不生产CRJ了,等于灭掉了一个对手。

    陈勇话音刚落下七个月,2021年2月28日,庞巴迪公司下线了最后一架CRJ900客机,宣布从此和这个行业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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