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面孔就是一种世相|《面孔》

    如同森山大道带着相机浪迹在街头,小说家东君喜欢拎着一种想法在人群中晃荡,用文字速写每一张面孔、每一个瞬间发生的事件。五年来,他写下数百则叙事文字,长则数百字,短则数十字,寥寥几笔,风神能见。

    在《面孔》一书中,他将这些短章连缀成一篇,碎片因为内在的勾连、呼应而变成浑然一体。在看似不经意的闲话漫谈间,一张张无名之辈的面孔如幽灵般一一浮现。

    我相信,这些在一瞬间呈现的物质面貌与某种永恒的事物有着暗在的联系。夏尔说,诗人是无数活人的面容的收藏者。小说写作者何尝不是如此?描述一张面孔,就是描述一种世相。吾国吾民热衷于饮食,恋慕锦衣,看到种种谣言艳闻喜欢到处传播,碰到种种天灾人祸也喜欢伸脖子观望。诸如此类的事体,过去有之,别国有之,或许已经不算新鲜事了。我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在世俗力量的挟裹之下,有时会持一种清醒的判断,有时则需要一种懵懂的想法与模糊的快乐微微麻醉一下自己,在瞬息万变的时代让自己的脑回路也低回不已。这就是我和身边为数众多的人的现状。作为一名写作者,我喜欢用世俗的眼光打量别人与自己:从一个人的表情发现周遭世界的变化,从每一个杯子里动荡的水纹感受内心的悸动。

                                    ——东君




《面孔》
2021年3月
东君 著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李敬泽、麦家、韩东倾心推荐。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接续中国笔记小说传统,当代文体破界创新之作。
以古雅的汉语白描俗世众生相。
连接浮生与幻梦,探访怪人和诗人。

以下内容选摘自《面孔》


    十九

    有人碰到了一个阴冷的人,整整一个夏天他都不敢接近他。

    二〇

    有人看到一张笑脸就哭,也不知道为什么。

    二一

    有人看见邻居家的猫跑过来偷吃花生,忽然产生了莫名的厌憎,二话没说,便将它捉来,用胶布层层封住它的嘴,投入关押老鼠的铁笼子里。笼子直放着,猫也只能直立着,一束电筒的强光正好打在它脸上。猫眯缝着眼睛,脊背高高隆起,整个身体仿佛都被一种恐惧塞满了。他大约是觉得这样对待一只猫还不够过瘾,便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在猫的眼前晃了晃。猫想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他手中的刀没有直接捅过去,而是以一种单调的节奏连续不断地敲打着铁笼子。猫开始变得烦躁不安,拿爪子挠着铁条,嘴里发出模糊而又幽微的呜咽声。渐渐地,他就从猫的眼睛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这名虐猫者小时候偷过邻居家的物什,这事最终没有逃出母亲的眼睛,作为惩罚,她毫不手软地把他关押在一个可以透气的小柜子里。母亲要他开口认错,但他一直咬牙不说。母亲接着用棒槌敲打柜子,大声呵斥,他也没吱声。直到母亲闻到一股腥臭味时,才知道他已经吓出尿来了。而现在,他正十分安静地坐在铁笼子外,等待地板上出现猫的蜿蜒的尿迹。

    二二

    这个人,我一直没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也没见过他的身影……但他一直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游荡……有时候,我刚开口说了几句话,他就会突然跑过来,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捂住我的嘴,或者扇我一耳光,让我闭嘴;我写字的时候,他有时也会蹑手蹑脚地来到我身后,冷不丁抽走我的笔……是的,就是这个人干的,没错……有一次,我正要打开窗户看外面的田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恐惧?是的,我无时无刻没有恐惧,有时它像黑色塑料袋那样罩住了我,让我喘不过气来……这是一名受迫害妄想症患者在一张废纸上写下的一段文字。

    二三

    作为一名尚未彻底完蛋的失恋者,他要到口腔医院矫正一句说错的话。但他不知道该向哪一颗该死的牙齿问罪,正如痛恨犹大的基督徒不知道要砍伐哪一株白杨树。

    二四

    他失恋之后常常找人倾诉。很多人无法忍受他的滔滔不绝,但出于礼貌,他们还是说了一些表示同情和理解的话。这意味着,一场实心实意的恋爱所带来的伤害需要一种虚情假意的抚慰。据说,他失恋的原因是:该用身体的时候,他却用了脑子。

    二五

    他走到服务台窗口,把快递物件搁在电子秤上,让那名长着满脸雀斑的女办事员称一下重量。过秤后,办事员用电报式的短语告诉他:两千一百克。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在网上看过这样一种说法: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提出这个说法的人是一位外国医生,他曾称过人体生前与死后的重量,结果相差二十一克,他断定这就是灵魂的重量。眼前这个两千一百克的快递物件,恰好是一百个灵魂的重量。他总共付了十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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