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是。他在信里说很感激你替我们,替中国人说了一些应该说的话。 曹可凡:在这之前,您跟胡风先生有过交集吗? 白桦:1953年当时去朝鲜战场,总政治部和作家协会联合派了一个作家代表团,我也参加了这个代表团,年纪最大的就是胡风,年纪最轻的就是我。 曹可凡:上个世纪80年代初,是不是也是除夕之夜,音乐家傅聪先生,有一天在音乐会结束以后,上您家喝酒,然后一直聊到第二天的清晨,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白桦:对。我和他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他每次到上海,我都要见一次面。当时我们溧阳路条件很差的,像这么寒冷的冬天,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炉,我们俩人在那儿喝茅台,当时的茅台并不贵,我们两人在那儿喝茅台,基本上喝到天亮。谈了些什么呢?除了谈他的音乐以外,主要是谈他离开祖国以后的一些心情。当时我也很好奇,因为作为一个像他这样的人离开,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可能是优越地生活,他是有名的音乐家,其实他说不是,他说我过得很忧郁很痛苦,主要的是文化的隔膜。他说,比如说我,应该说年纪又轻,又搞西洋音乐,又是佼佼者,在他们眼睛当中也是可以进入他们主流社会的,但是我自己很孤独。他说,比如说,我在中国可以用中国的俗语、俚语、成语来说话,那种沟通是非常非常愉快的,而且我会想到故乡的一切,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很深情的,他主要谈了这些东西,深情地谈了他自己的一些在海外的思想历程,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性情中人,很有意思。 曹可凡:上个世纪的80年代,您写了一些对当时来说很有影响的作品,就是说《曙光》也好,《今夜星光灿烂》也好,都是克服了很多困难,最后才和观众见面,让你承受了非常巨大的人生压力,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里头,你内心有没有觉得有孤独感? 白桦:这一点我可能出乎别人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个事情发生在1981年,我突然之间,一天早上听到批判这个,虽然我听见了,但是我不相信。后来很快我就收到了许许多多电报,当时最快的东西就是电报,各个省市、各个地区的电报,雪片般飞来,当时我们军区的收发室也很奇怪,就不断地给我送这个电报,这个时候我心里面就开始比较安定了,理解我的人还是有的。 曹可凡:我觉得当时其实可以说这种质疑声是此起彼伏,特别是艾青先生,前后态度完全的不同,会不会你感到很惊讶? 白桦:我当时也不惊讶,我觉得他们是被扭曲了,我真是能谅解他们,因为他们的真情我见过,就是他在我面前说了一些什么话,包括曹禺先生、艾青先生对我怎么讲的,我都知道。 曹可凡:曹禺先生跟您怎么讲的? 白桦:他没有正面地讲这件事情,他就是说,我们以后不会为这些事情再去表态,再去做什么事情,就可以不要说话,他说到这样很吻合的一种意思。 曹可凡:那艾青先生跟您说什么,据说他在跟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甚至非常情绪化,都掉下了眼泪? 白桦:是的,因为他问我说你在武汉生活得怎么样?当时我就跟他讲,我说我生活得怎么样,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我说我有一天接到门卫的电话,说有一个大学生要来见你,我说就不见了谢谢他,那个值班军官就说他非要进来不可,他可以不说话,我说不说话不可能的,他说可能,结果他让我接电话,我接电话他说我可能的,我可能一句话也不讲,那我就说,那你就进来吧,进来以后,他就拿了一个东西,用一个布包住那个东西,放在我的桌子上,扭头就走,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当时我就把那个东西,那块布掀开一看是一块石头,当时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坚强起来。我就把这个故事告诉了艾青,艾青当时老泪横流。 曹可凡:即便在那样的一个时候,像巴金先生,像吴祖光先生,还是用不同的方式,对您表示了支持和慰问? 白桦:对,那个特别是巴金先生和祖光,祖光就是在这么大的会议上,这么多领导人在场,他就可以说,他说这部电影我看了,他不仅不是不爱国的作品,他是温柔敦厚,他说我可以说四个字,温柔敦厚,他给这个作品下了结论是温柔敦厚。 曹可凡:巴金先生跟您说一点什么? 白桦:他说像这样的,那个时候我还是中年,像白桦这种中年作家,是有才能的,应该比较宽厚一些,像类似这样的,他都是非常非常珍惜他的后辈。 【VCR】 【多少年的风风雨雨,有一个人始终陪在白桦身边不离不弃,那就是白桦的妻子王蓓。王蓓在与白桦相识之初,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了。她在《乌鸦与麻雀》中的表演,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白桦牵手后,她不仅从事演艺生涯,业余还进行文学创作。改革开放后,她与丈夫共同创作了电影文学剧本《曙光》等,均被摄成影片,多年来相濡以沫的默契,大概只有老两口自己才是最清楚的。虽然王蓓老师健康状况大不如前,许多过往的记忆也早已模糊,但只要说起亲近的人、说起电影,仍禁不住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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