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棕榈》是关于记忆的故事,同时也是关于遗忘的故事,正如昆德拉所说:“现在时刻与人的记忆是不相像的,记忆并不是对遗忘的否定,记忆只是遗忘的一种形式。” 按照作者威廉·福克纳的原意,书名本应该为《我若忘记你,耶路撒冷》,由《野棕榈》和《老人河》两个独立的故事交叉展开,构成了某种犹如音乐的对位法。然而通观全文,两个故事在内容上都无涉耶路撒冷这座圣城。只是透过这个不复存在的题目,我们隐隐可以感觉到书中透露出的宗教意味。 早在千年以前柏拉图就说过,真正的存在是理念,自然中个别对象是理念的复制品,因此理念远高于生活和现实,从而奠定了西方理性主义的大传统。在这个意义上,《野棕榈》中的男女主角威尔伯恩和夏洛蒂显然是柏拉图真正的传人。在他们看来,爱情是一种理念,是永不能放弃的至高价值,是人本性里就存在的,因此爱情不会死亡,只会因为男人和女人的罪恶而离开。而这种理念的表现形式就是激情,或者换用夏洛蒂本人的话说,是受苦。为此,她不惜和威尔伯恩离家出走,过饥寒交迫的生活,不惜以自己的健康甚至生命为代价,来换取那么短暂的快乐。 威尔伯恩在夏洛蒂死去后的那段内心独白可谓感人肺腑:“记忆要是存在于肉体之外就不再是记忆,因为它不知道自己记住的是什么;因此,当她不在了,一半的记忆也就丧失,而要是我也不在了,整个记忆都得终止。是的,他想,在悲痛的存在与不存在之间,我选择悲痛的存在。”如此动情的承诺,怎能不让阅读者心生感慨?可惜如果仔细推敲,读者就会发现,他的语言仅是一种当下性的自我表白,这表白仅仅在小说文本中才有效,却是不可能放大到生活之中的。昆德拉早已说过,再艰难的人生,其流逝的痛苦岁月中也必混杂着欢乐,而遗忘几乎成为不可避免之事。小说叙事通过将这种当下性推进到读者面前,避免了提及在往后漫漫岁月中威尔伯恩遗忘夏洛蒂的可能性,从而实现了记忆的永恒化。 如果说《野棕榈》是叙写激情的破灭,那么相形之下,《老人河》的故事则是在讲述理性法则的胜利。 和《野棕榈》的写法不同,《老人河》的写作真正是依托于主人公高个子犯人的记忆来完成的。在拯救被洪水围困的素不相识女子的过程中,高个子犯人不离不弃,最终完成了任务,回到了监狱。服刑多年,犯人的理想和热情早已被磨蚀殆尽,却以其行动力赢得了最终生还的希望。他鲜明果敢的行动力,恰好和威尔伯恩的软弱和多思形成对比。他以叙述来印证记忆,尽管难逃被加刑的荒谬结局,却仍让读者在读完后产生某种希望感。 在这个意义上,《老人河》实现了对《野棕榈》的对位法反叛,两者巧妙地在结构上达到了一种平衡,使两个原本陌不相关的故事结成了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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