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史新说

    七、

    易氏还时有对经典文本用语之时代特征不甚了了而发生的疏失。

    如《三国志》裴注引《江表传》及《续后汉书》等史料叙述孙策、周瑜纳大桥、小桥,“策从容戏瑜曰:'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于其中之“二女虽流离”,易先生品为“大乔小乔虽然颠沛流离”,盛先生指出此“流离”乃“光彩焕发貌”,缪钺先生的《三国志选注》正是这样解释的。这个解释是对的。“流离”之一义为一种宝石,转为光彩纷繁之貌,汉杨雄《甘泉赋》:“曳红彩之流离兮,飏翠气之宛延。”孙策的那番话,意思是“桥公的这两个女儿虽然长得漂亮,但能嫁给我们两个人,应该可以很高兴、很满足了”,言下之意,两位小姐不要太骄傲,我们两个男子可不比你们差!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又易先生说“这一年,孙策和周瑜分别迎娶桥公之女大桥和小桥为妻”,也是不够准确的,孙策和周瑜二人当时只是纳妾,孙策在此后一年多就死了,而他所遗有一子三女,即可证。

    又如《后汉书》说祢衡“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修,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品三国(下)》解释说,祢衡谁都看不起,稍微看得顺眼一点的也就是孔融和杨修。但祢衡对他俩也不客气,常常对人说,也就大儿子孔文举(孔融),小儿子杨德祖(杨修)还凑合,其他小子提都提不起来。祢衡说这话时,自己不过二十出头,孔融已经四十岁了,竟被呼为“大儿”!这哪里是什么傲骨?分明是狂悖。盛先生指出,易先生将“儿”解说为“儿子”是大错特错了,这里的“儿”本作孺子、男儿解,引伸出去,还可解作英雄、伟人解,所以邹容《革命军》有“大儿华盛顿,小儿拿破仑”之句,那是对世界资产阶级革命领袖的尊敬。柳亚子先生1945年在重庆,请人刻一章,则有“前身祢正平,后身王尔德;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之句,并特意嘱人刻一长篇边款:“余请立庵治印,援正平例,有大儿小儿语。北海齿德,远在祢上,正平德组,亦生死肝胆交,绝无不敬之意,斯语特表示热爱耳。虑昧者不察,更乞立庵泐此,以溯其朔,并缀跋如左。一九四五年,亚子。”他们显然是深得其意的。清沈自南《艺林汇考》称号篇卷二引《阅耕余录》:“祢衡谓'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徳祖',虽是轻薄之语,然所谓'大儿'、'小儿'者未必如今人呼子之称。如邓艾目姜维为'雄儿',桓温目王敦为'可儿'葢汉魏人语如此。”易氏在此处的解释显然是别扭的,他如果能感觉到这一点,至少应当查一查。

    孙策在临终前将弟弟孙权托付于张昭,说了这样几句话:“若仲谋不任事者,君可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对于后面三句,易氏的翻译是:“这样,即使我们在江东不能成功,还可以设法回江西去,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作为孙策起家之地的江东竟然不如人生地疏的江西?此“江西”易氏指江北,即孙策曾招募淮泗精兵之处。黎东方先生的解释与易中天先生完全不同:“所谓'缓步西归',就是慢慢地、从容地归顺曹操所主持的许县朝廷。所谓'亦无所虑',便是也不必有什么顾虑。”黎先生还进一步解释说:“张昭后来于曹操席卷荆州之时,主张应降,与孙策的这最后几句话颇有关系,迎降的建议是否正确,是另一问题。”这样的解释是比较顺当的。

    八、

    盛先生还提出了几个可以作进一步的探讨的问题。

    比如易中天先生说:“曹操的成功,是做人的成功;而他做人的成功,又是知人的成功。有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这件事记载在《三国志·武帝纪》中,当是事实。曹操大败袁绍于官渡之后,袁绍的大量辎重、珍宝、图书等都落到了曹操手里,其中就包括己方的一些人暗地里写给袁绍的书信。曹操二话不说,下令一把火把它们烧个干净。那些暗中勾结袁绍的人,原本担心要追究的,现在又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肚子里去了,对曹操更是又佩服又感激。”这件事是事实,没有问题。但盛先生认为,第一,这是一种权术,而且是在学刘秀的故事,第二,曹操下令销毁了那些书信,不等于真的没有检查过,《三国志·魏书·赵俨传》引《魏略》即记载,“及绍破走,太祖使人搜阅绍记室,惟不见(李)通书疏”云云,足可为证。

    又比如,易氏说详细地演绎了整篇《隆中对》,似乎对其为一篇谈话深信不疑,还说,《隆中对》是刘备与诸葛亮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不知怎么会泄漏出去的。易先生所依据的是“屏人曰”三字。而盛先生认为,实际上《三国志》中的隆中对是具备良史之才的陈寿把诸葛亮在隆中、当阳和江陵分别与刘备的对话揉进了一篇中,以显示诸葛亮的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人们总是以《隆中对》定格,把诸葛亮彻头彻尾神格化了。此后十余年的史事,竟全如《隆中对》所述。这其实是对《隆中对》的误识,也是对诸葛亮的误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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