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八卦谈

    陆老师近日说有学生从美国寄一书来,专讲《牛津英语大词典》编纂秘史(今之“八卦”),等他看完,就借给我看。这词典,英伦“‘小学’家”们1858年开始筹备,到1928年方出齐初版凡十二卷,轶事自当不少。我曾与同门戏言,该改叫《牯津英语大词典》,“牯津”吻合Oxford一字,且谐音“古今”——是书本名《按历史原则编写的新英语大词典》,记录了1150年起英语“古今”演进;编写逾一甲子,草创的“今”人竣此伟业时多作“古”也。不过,真易“牛”为“牯”,漫说“牛校”不允,便是“清初第一词人”也未必答应。
    
    亲身感知到《大词典》里蕴含的“古今”,正是前年暮春。复旦迎接百年校庆,造校史馆于马景明楼西侧。党委宣传部向身为主编的陆师借展《大词典》重要历史资料。陆师命我送去《体例》初稿一份、《大事记》两册,都载有“田埂小布”壮年时的墨迹心迹。我性好奇,为窥斑,偷将这批“文物”压后一日呈上,连夜把三件通读一过。《体例》改动幅度很大,字密却须改处另附大纸,笔笔不苟。因散页泛黄发脆,我翻得战战兢兢。《大事记》,全套十册,彻头彻尾的《〈英汉大词典〉八卦全书》,写在十数年前那种倾国倾城的“黑皮硬面抄”上,装订坚牢,俾我看得爽极。爽极,是指能放手,而有时无法放心——悬着!不意这两千多页词典的背后,是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那么多“无害”的甘辛在支撑:孤灯伴读,抱病加班,昆山尝“奥灶面”,即兴赋七绝诗,乃至工友受“河东狮怒”,同事遭“陈境粮绝”。最触动我的,是死:乔艾宓,自学考入编写组的女编辑,永远无法看到《大词典》的师捷。那则记事,不,悼文,钩划间有鲁公《祭侄文稿》的气象。我想,陆师是和泪写的吧。《牯津》首任主编JamesMurray爵士(其归道山亦先于稿成)谓词典编纂学“乃文学之一区”。既如此,则造辞书为群“艺”之一,逃不脱“浮生有尽艺无垠”的诅咒。
    
    我从初中二年级在南京东路新华书店98元购《大词典》缩印本一册,到而今三年级博士生(待“熟”),为《大词典》修订做了些薄力能及的微末活计,这部辞书“看”该字用法很“英语”(许是我校读过的片语see through在作怪吧),使我走过13年,我看(consult)着这部辞书走过13年……
    
    然而,这一剪寸阴,于我,无非催发点“一技无成身将老”的怨气,说到底,和那廿年一剑乃至长隔幽明的“古今”有穹渊之判。
    
    今夕在光华楼下望月,忆起纳兰词句“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在编纂英汉辞书的“铁屁股”字匠们读来,应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便腐毫填《如意令》两阕,芹献给初生的第二版《英汉大词典》:
    
    鸿构新裁春焕,酌雅敷华雕翰。文海誉星槎,双语竝航浩漫。英汉,英汉,通贯道心无绊。
    
    徒事囊萤悬辫,不贾绣轩峨冕。长计隐东樵,敏手金沙汰选。词典,词典,今又煌煌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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