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吴语词典》阅读札记

  在辞书名目多样、种类繁多的今天,《明清吴语词典》(下文简称《吴语词典》)是一部让人产生惊喜的辞书。该词典的编者翁寿元、钱乃荣、刘丹青、汪平、李小凡等,都是吴语研究领域的专家,主编石汝杰先生是学界公认在吴语方言历史探寻和考释方面用功甚勤的学者,另一位主编宫田一郎先生则是日本汉学界中吴语与吴语文学研究的元老;由这样一些专家组成的编者队伍,无疑为词典的质量提供了保证。而他们又始终坚持稳扎稳打的作风,从1992年开始查阅文献,搜集资料,建立语料库,到最后编写成书,历时十多年,使这部词典具有厚重的学术含量,成为编者严谨治学的结晶。

  在这部词典以前,已有一些吴语词典出版,如闵家骥、范晓等的《简明吴方言词典》和吴连生、骆伟里等的《吴方言词典》。这两部辞典收录的词语,从古代到现代,时间跨度比《吴语词典》长,但就收录的词条数量看,前者约5000条,后者约8000条,比《吴语词典》少得多。《吴语词典》所收词条近17000条,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部断代吴方言词典。

  《吴语词典》的编者对所使用的文献进行了仔细认真的考辨,这是特别值得称道的。“前言”中说,在搜集整理资料过程中,他们主要依据通行的排印本,“但是,不管使用哪一种资料,都尽可能找到早期的印本(包括影印本)进行对勘,进行文字的校正,以求得到较好的本子”。尤其对近年印行的明清时代的通俗小说,他们更留心勘校,因为这些印本被随意改窜、删节之处较多,整理中出现“误改、误校,标点错误更是层出不穷”。而即使做了这些工作,主编仍不满足,一再申明书中留下了缺陷和遗憾。看看当下泛滥的夸大其词的书籍广告,《吴语词典》编者们谦虚谨慎、精益求精的态度,是颇令人感佩的。

  关于这部词典的意义,主编在“前言”里做了一些说明,认为这部词典“将填补汉语词典的一个空白”,“将提供一个区域方言(北部吴语)的比较完备的断代的历史语库”,将为中国方言研究、古典文学研究提供语言学的基础等等,都说得准确而恰如其分,但有些地方的估计则未免过于谦虚,比如,“前言”说这部词典也会为人们“阅读、理解明清时期吴语地区的文献”提供一部“详细、可靠的工具书”,这当然不错,但它对读者的帮助,其实远超出“明清时期吴语地区的文献”的范围,以我自己的阅读经验,就有这样一个例子。

  几年前,我曾在一本有关商务印书馆的回忆录里,读到商务印书馆元老高翰卿为该馆发行所学生训练班讲“本馆创业史”时说的一段话。在谈到商务印书馆初创的情形时,高翰卿这样介绍说:“最初的地址……租的是三幢两厢房连庇屋”。[1]

  高翰卿这段话讲于1935年。同年,曾参与商务印书馆创办活动的张蟾芬也说,商务的最初地址是“三幢两厢房及庇屋”。[2]

  这里,让人费解的是高和张所使用的量词“幢”。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这个词是方言词,意思是“房屋一座叫一幢”。[3]但从高、张两位文章的前后文看,创业初始时还没有阔气到拥有三座房子的程度。这是怎么回事?

  以研究清末小说知名的日本学者樽本照雄也是商务印书馆历史的研究专家,他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些商务人回忆文字中“幢”这个量词的特殊用法。他根据商务初期馆址的建筑复原图,并参照陈从周、章明主编的《上海近代建筑史稿》(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88年版),考查出当时商务的房子为一座二层建筑,包括厢房(亦即“连庇屋”或“庇屋”)在内共五间,其中一层三间,二层二间。樽本说:“虽然在词典上‘幢’是计算建筑物栋数时使用的量词,但高翰卿、朱蔚伯似乎都是把‘幢’当作计算房间的量词来使用的。”[4]
  
  樽本照雄的推测是对的,但可能是由于缺少旁证,所以话说得比较有分寸。这次,《吴语词典》为他的推测提供了可靠的文献支持。该词典第764页收录了这个词,并做了这样的解释:
  
  幢〈量〉计算房子、箱橱等的单位。上下一套为一幢,与现代常用意义(栋)不同。
  
  词典引用了清末的小说《沪游杂记》、《海上花列传》、《海上繁华梦》里的例句作为佐证,真正做到了有来历、有出处,有根有据。其中,引用韩邦庆(1856—1894)所著《海上花列传》的句子,出于该书第十九回《错会深心两情浃洽 强扶弱体一病缠绵》开头部分:“原来屠明珠寓所是五幢楼房”。在小说里,这段文字的前后文是这样的:
  
  朱霭人乘轿至屠明珠家,吩咐轿班:“打轿回去接五少爷来。”说毕登楼,鲍二姐迎着,请去房间里坐。霭人道:“倪就书房里坐哉唍。”原来屠明珠寓所是五幢楼房,靠西两间乃正房间;东首三间,当中间为客堂,右边做了大菜间,粉壁素帷,铁床玻镜,像水晶宫一般;左边一间,本是铺着腾客人的空房间,点缀些琴棋书画,因此唤作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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