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台大哲学系事件”

    旅美的一段时间,我在东西两岸各大城市走了一个来回,所见与所闻,都在我心中刻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台湾的时候,由于受到教育环境和舆论的影响,总把美国当成是支持正义的民主国家,我初到美国时,确有一股“朝圣”般的心情。但我亲眼所见和资讯所得的事实,却令我诧异不已!其一是现实的美国和我书本中读到的美利坚无法相对应。越战结束后,军事工业停滞,美国的经济也趋萧条——原来现实的美国是建立在对外军事扩张的基础上,霸权的作风与杰斐逊所标示的民主理念全然背道而驰。其二,我在大学受业期间,从方东美和殷海光两位老师的言行中,憧憬着学术的尊严,但到美国各大学所见学术商业化的倾向,使我颇为失望!其三,最使我不解的是,我认识到美国竟然输送大量的坦克大炮去支持全球各处的独裁政权。中南美洲出现过好些受人民欢迎的新政府,但美国中央情报局却又旋即支持军方独裁者上台;亚洲各个极权统治,美国舆论却仍称它们为“民主国家”。当然访美所见所思太多,这些只是使我开了眼界的显例而已。

  我原打算在美国留一段较长的日子,但国民党当局职业学生和特务布满了全美各校园,我所到之处都成为他们注视的新焦点。三个月后,我得知讯息,如果不离开美国,有关我的小报告会被越打越多,那就势必影响我和家人的团聚,于是我在忽然之间,离美返台。

  1972年暑假结束前我自美返台,在校园内外难免会向朋友和同学谈起美国和大陆的动态,这对讯息封闭的政局来说,自然又成为众矢之的。

  首先我对赴美所见所闻的谈话,在台大校园内引起了同学间一场统独之争的议题。王晓波参与论战,成为我们那时代发表反帝民族主义言论的先锋。

  1972年12月4日,“大学论坛社”举办民族主义座谈会,我在会上的发言,被国民党中央视为踩了红线,会后台湾当局对日益高涨的反帝民族思潮决心采取镇压的手段,于是利用寒假期间,逮捕学生领袖钱永祥、卢正邦等人,农历元宵节(1973年2月17日)夜晚,特务机关警备总部派人前来传讯王晓波和我,3名便衣人员出示一张菊字第192号传讯函,不久又来了十来个治安人员,持着搜字第0166号函件,以“叛乱嫌疑”罪名,入屋搜查。

  我和晓波被警总保安处拘留了24小时之后释放。数日后,被捕学生亦相继释放。数年后我们才明白这是当局预先策划好了的一幕捉放剧,但台湾当局无端逮捕台大师生,立即引起海外舆论哗然,3月16日《纽约时报》以“10名同情北京师生被捕”为题,报道了台北校际学生组织读书会遭拘捕的消息。接着香港《东西风》杂志连续刊登《捉放陈鼓应的风波》、《台大解聘陈鼓应》等文章,披露我们被捕时,台大学生郭誉孚在台大正门对面的书廊前面,挥刀自刎写血书以示抗议(经宪兵部队送医院急救脱险)。暑假过后,当局勒令台大不得续聘我,并将台大哲研所停止招生一年。保钓爱国运动,引来台大校园一连串的政治干预,海外留学生群起抗议,于是国民党当局在香港的喉舌《新闻天地》在年底(1973年11月4日)发表台湾当局说词《陈鼓应事件水落石出》。此后,当局禁止我出境,并密令任何学校不得聘我任教,也不得在任何学校作学术演讲。
  
撰写时论文章参加示威运动  台湾当局迫使台大解除我的教职,将我下放到政大国际关系研究中心。该中心收藏了大量的大陆出版书刊,五年多的时间我不再接触尼采,但我阅读了不少大陆学人有关文史哲的著作,我的学术方向已渐渐转到中国古代哲学。

  自1973年夏天到1979年夏天,我白天闭门读书,晚上则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参加异议分子的一些文化活动和人权工作,这些岁月使我在台湾的民主运动中留下了一段历史性的纪录。

  1976年苏庆黎主编《夏潮》杂志,我用不同的笔名写过30多篇时论性的文章,我和陈映真、王晓波都是《夏潮》的主要作者,《夏潮》还培养了一批有时代感的青年作者,现在都已上升为各大报的主编和主笔。这份代表着台湾知识分子在1970年代反帝民族主义思潮的刊物,在1979年1月23日遭李登辉以台北市长名义下令停刊(我手上现在还保存了一份“新一字第02727号”的文件;我还有一本《民主广场》的书,也是李登辉下令查禁的,这位白色恐怖统治的“共犯”要员,日后却摇身一变为“台湾民主先生”)。

  1978年冬,我参加“中央民意代表”的选举,这是我生活中的一个插曲。我成为党外民主运动中的一员,其时党外已有统独之分,我跟台中的黄顺兴和高雄的余登发都被视为党外的统派人物。余登发在1979年春节前被捕,我和许信良、张俊宏、施明德等数10名人士前往余老的家乡桥头示威抗议,此举打破当局30年戒严的禁忌。这段日子,抗争运动不断升高,当局也以“敌我矛盾”看待我们,对于党外的统派分子尤其紧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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