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喝酒、再吃米饭 新京报:80年代的大学生毕业这么多年,回头去看,走的是什么样的道路?
王怜花:我有一个同学,他毕业之后是去企业工作,后来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赚了很多钱,就投资开高科技公司,却亏了本,现在他又考上了律师,对他来说,生活有很多可能性。他曾经对我说:“蔡,咱们30岁以前,是在做最奢侈的事情,读书,谈恋爱,喝酒,踢足球。30岁以后,我们才开始比较努力地做养家糊口的事情,刚好和别人是反过来的。”
新京报:你们当年在大学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王怜花:状态是很自由,只在一年级好好上过课,之后几年就是天天到图书馆看书,四五点钟去踢球,晚上有钱就喝啤酒,没钱就上自习。会追求把生活过得戏剧化,譬如喝酒喝得烂醉,躺在雪地中。
新京报:你们想过将来做什么吗?
王怜花:这是一个核心的问题。我们那时候对未来没有想法,每天都过得很愉快,就像30年代的那帮读书人一样,完全享受读书的乐趣。80年代我们想的属于奢侈品,到90年代我们才想必需品。如果养家糊口属于吃米饭,那我们那种生活属于喝酒。一般人是先吃米饭,而我们是先喝酒了。
新京报:在过那种生活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奢侈?
王怜花:没有,当时觉得是很正常的生活。当然,那一代也有精明的,在学校就确定了要走当官或者经商道路。但是在那段时间,他们对人生的享乐不如我们。我觉得我们是赚了,在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敢想、敢做、敢享受,大把地挥霍时光,做最没有实用的东西。如果是正常的社会,不会让你那么享受,却恰好有个时间差让我们给碰到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新京报:你们没有比你们大几届的同学那种历史沉重感?
王怜花:可能因为我们是直接从高中进入大学,对于我们来说,读书就是最大的责任和享受。那个时候评价人的标准是有无才华,大家对于有才华的人都采取纵容的态度。
有“江郎才尽”这回事 新京报:北大才子这个说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怜花:我觉得在学校的时候很少听说“才子”这个词。只知道谁的诗写得好,譬如西川、海子。大学一进来,大家都想写作,过了一阵,真正会写作的人就会冒出来。藏力(棣)、麦芒、清平当时就特别好,现在成就也非常高,孔庆东当时没这么出众,是在当老师之后名气才变得很大。
新京报:会写诗的这群人在当时有“天之骄子”的舞台感吗?
王怜花:没有这种自我意识,要说起来不过是一些学生办诗歌节,朗诵几首诗歌而已。而且我们不是纯粹的文学青年,不以写作为生活内容,而是以读书为生活内容。新生进校的时候,老生就会告诉他们大学是培养学者的,不是培养作家的。
新京报:80年代“北大才子”头上总是笼罩着炫目的光芒。
王怜花:当时大家都那么年轻,思想不成熟,也没有写出什么可以传世的作品,好作品都是90年代写的。只不过没有80年代就没有90年代的作品。
新京报:当年的诗人们现在纷纷改弦更张了。
王怜花:我相信的确有“彩笔神授神收”这回事,有“江郎才尽”这回事。我自认为我最好的作品是《美好十四行》,那是1991年秋天的一个星期天上午九点多,我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爬起来拿起笔用了大概一刻钟就写完了,然后我又去睡了。我觉得那真是天籁,在同类题材上属于无可超越。我记得更清晰的是1994年立秋那一天,午后,没任何预兆的,我用十几分钟就写出《立秋十四行》,然后我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东西正从我身上如抽丝般离去,而我的内心非常平静。从那一天开始,我的写作就突然终止了。
文学的需求会越来越少 新京报:象牙塔内的文学青年们遇到90年代市场经济浪潮,会有不适感吗?
王怜花:邓小平南巡对我影响很大,我当时看到一篇报道叫《东方风来满眼春》,让我挺激动的。我想,中国终于可以搞市场经济了,而市场经济是人类最好的经济制度。后来,我参与创办了福建电视台新闻频道,它是中国第一条新闻频道。再然后,我认识了万科的人,才发现自己有管理企业的小小天才。其实,我们同学之中有一些人是非常有商业头脑的,只不过很多人都没有自我意识到而已。
新京报:你们会觉得现在的文化氛围不如当年吗?
王怜花:文化氛围重要吗?我觉得,文学很快将成为人们不需要的东西,至少是很少人需要的东西。马原说小说要进博物馆,我曾经怀疑这种说法,但现在完全认同。而文学是隐秘的自我享受,我们读书得到的快乐,别人分享不了,而且想要得到这种快乐的人也越来越少。
新京报:大家都读文学作品,不是很好的现象吗?
王怜花:文学从来都是少数人的奢侈品。奢侈品的市场永远都是很小的,尤其是精神奢侈品。
我判断,文学的需求会越来越少。我觉得这没什么。读不读文学,一点都不影响一个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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