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爷字免了,曾二,曾二!”说着,曾二就赶紧招呼徐方白上车,与客栈老板别过,车鞭甩开,马蹄一溜清脆的声响,面朝远处的斜阳疾驰而去。
马车分明是朝郊外奔驰,迎面扑来的风带着庄稼地的野味,越来越猛。客栈老板想得周到,有棉袍披着,飕飕的风从身边掠过,就减少了寒意。在客栈里藏了好多日子,室外的空气让心胸清爽起来,徐方白的精神恢复不少,心情却依然忧郁。恍若隔世啊,这世上,再没有了兄长般的谭嗣同,因维新变法聚集的朋友们,烟消云散——
曾二见他沉默不语,宽慰他道:“徐先生,京城的道我都熟,闭着双眼也不会走错。我知道如何避开哨卡,您尽管放心!”
徐方白急忙道:“坐曾二爷的车,我啥也不担心! ”
蹄声里,赶车的哈哈一笑:“七爷吩咐下来,您徐先生是国家栋梁之材,我不敢稍有差池。若是碰到盘查的,我会应对——您是做买卖的,是我的老板,我们奔通州去!”
“为什么去通州?”徐方白不解地问。
“七爷的意思啊。我的马车跑不了千里之遥,没法送先生去南方。不过,七爷说了,您走得越远越安全。”曾二解释道,“通州还有漕运的船,船上有七爷的生死之交,都打过招呼,自然无忧,您上了船,就可顺利南下!”
徐方白万念交集,百无一用是书生,危难之际,还是这帮江湖朋友肯挺身而出,侠气冲天,他不由喃喃自语:“谢谢,谢谢你们!我徐方白但有出头之日,当一一报恩。”
“报啥恩啊,江湖之上,但凡见好人落难,都肯出手相帮。”
曾二爽朗地笑着,又补充道,“七爷面子大,我们都听他调遣。”
徐方白问:“这几日,曾二爷可见过七爷?”
曾二摇摇头:“见不着啊。官府想逮他,没门,他来无影去无踪!七爷托了朋友来找我,说徐先生乃国之栋梁,要我务必照料周全!”
徐方白暗自惭愧无德无能,辜负了这帮江湖朋友;自己不过是个落魄的书生,谭先生他们才是国之栋梁!唉,他在心中叹气,也许,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按七爷的嘱托,把谭先生他们救国救民的浩然正气用文字记录下来,传诸后世。
船声桨影,一路风尘。兜兜转转,一个来月,在七爷各路朋友的帮助下,徐方白终于来到了久仰的上海滩。说久仰,不为过,去京城谋生之前,徐方白的目标,一度是上海。他知道,上海万商云集,自己不做生意,读书人而已,那里也是个好地方,出版不同的书报,上面有来自海外的新鲜知识。他最后选择去了京师,是拗不过读书人千年的宿命。你悬梁刺股地拼命读书,家里人节衣缩食养着,不就是期盼你挣个仕途前程吗?徐方白的父亲走得早,只留下几亩薄田,家中的老母亲不识字,平日里连口肉都不舍得吃,儿子的三餐却是周全的。她平生的心愿,是指望儿子有出息了,荣宗耀祖。那是必须到京城去的。谁知,在京城遇见了湖南老乡谭嗣同,遇到了“公车上书”和“维新变法”,身不由己地卷入这股潮流。仕途的梦消散了,反而成为官府的追捕对象,落荒而逃,连老家也不能归去,不能见母亲一面。命运兜一大圈,还是来到了陌生的上海滩。
 《两间》 孙颙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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