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医和把蛊与女性的诱惑相连。这位富有洞察力的医者认为,蛊的产生是因为放纵无度,是在警告晋侯不应该沉湎于女色,否则会危及生命。在与晋侯的对话中,他用“六气”的框架详细解释了这一疾病,指出不节制的行为会导致身体功能失调。他认为,“惑”疾的产生是因为晦夜之时近女色过度,由此生出内热并转化为惑蛊之疾。……在“蛊”的各种意涵中,和虫的关联最显著,时间也最久。汉代的《说文解字》解释说,“有足谓之虫”,而与其相关的“蛊”字则释为“腹中虫也”,表明有动物在伤害身体。在不同语境下,“虫”既可是动物的通称,又可指能爬行的生物,譬如昆虫和蠕虫;而“蛊”通常指某些邪恶而有破坏性之物,它们不是从外部攻击身体,就是从内部伤身。六朝时期,“蛊”和大大小小的动物的联系变得更加明显。
例如,在《搜神记》中,“蛊”被描述为变化多端的鬼怪,它们或变为狗猪,或变为虫蛇,然后偷偷摸摸地接近人类,发起攻击,将其杀害。在另一些故事里,“蛊”指被人恶意操纵的毒虫。《搜神后记》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剡县( 在今浙江 )有一户人家养蛊,客人吃了他们家的食物,无不吐血而死。有个道人来到后,主人端上有毒的食物,道人念了一句咒语,结果就有两只一尺多长的大蜈蚣从盘中爬出。道人饱食而去,毫发未损。蛊毒在这个故事里涉及操纵危险的虫子,让它们腐化食物。因而在此情况下,通过仪式将它们清除后就解除了诅咒。
蛊的威胁也引起了医家的注意。在《诸病源候论》中,巢元方用一整卷的篇幅探讨由蛊引起的各种疾病,这是中古中国对于这一致命毒物最详尽的阐述之一。对于蛊,巢氏定义如下:
凡蛊毒有数种,皆是变惑之气。人有故造作之,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患祸于他,则蛊主吉利,所以不羁之徒而畜事之。又有飞蛊,去来无由,渐状如鬼气者,得之卒重。凡中蛊病,多趋于死。以其毒害势甚,故云蛊毒。
巢元方的表述很清楚地把蛊毒和毒虫相绾结,但并不是蛊虫和受害者身体的直接接触造成伤害,疾病、厄运乃至死亡是由蛊虫散发的恶气导致的,这凸显了蛊毒的捉摸不定和反复无常:它能从远处作恶,化多端,“无由”害人。巢氏还特别指出了蛊的两个基本特点。
第一,善变。这一点在隋以前文本关于蛊的叙述中已清晰可见,它被想象为能变成各种鬼怪动物。巢元方对蛊的描述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用无形的气替换了具象的生物,这和其著作中以气为中心的解释框架相一致。
第二,能惑。如前所论,蛊的这个意涵和先秦文献中提及的女性的魅惑力有关。蛊和女性的联系在巢氏的叙述中并不明显,但显而易见的是,蛊源自其操作者的不良意图。因为每一种蛊毒背后总有一个恶毒的想法,所以抗击蛊毒不仅关涉个人身体,也涉及通过消灭下蛊者来恢复社会秩序。
按照巢元方的说法,蛊毒引起的疾病主要分为两种类型,它们都能产生严重的症状。第一种属于慢性病,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操控蛊虫的结果,属于这一类型的有四种蛊毒,即蛇蛊、蜥蜴蛊、蛤蟆蛊和蜣螂蛊。这些蛊造成的疾病常常持续数年,如果不治疗病人就会死亡。
有意思的是,这四种蛊毒每一种都因一种虫而得名。巢元方经常用这些虫名来描述体内的致病之物,它们会起劲地吞噬脏腑,例如,那些中了蜣螂蛊的人会吐出像蜣螂一样的东西。因为制蛊需要用到毒虫,这些虫子自然成了想象中的病源。
第二种类型是“飞蛊”,它们不依附于蛊主,而是游荡于自然界。飞蛊造成的疾病通常是急性的,而且会危及生命。唐初的笔记《朝野佥载》描述道,江河山岭间有一种飞蛊,人是看不见的,但能听到它发出鸟鸣般啾啾唧唧之声。中飞蛊者会腹泻、便血,十日之内必死。显而易见,这是一种急性病。尽管症状不同,但这两种类型的蛊毒病都是因毒虫而起,它们不是让人突然病倒,就是慢慢地损伤身体的重要器官。
中蛊毒后如何医治?孙思邈在其《备急千金要方》中提供了20个药方,其中大多数都用有毒药物清除毒虫。所用药物在很大程度上和那些驱鬼的药物重合,如雄黄、巴豆、附子和蜈蚣。孙思邈注意到,服用过这些猛药之后,病人的身体会经历一个剧烈的吐泻过程,排出蠕虫、蛇和昆虫之类的东西。因此,这些药方的有效性体现在其能为身体祛毒。
此外也有更简单的疗法。例如,为了治疗猫鬼蛊和野道蛊,孙思邈建议把一种碰巧死于阴历五月五日的赤蛇烧成焦灰,用清晨初汲的井水服下。疗法中特别指明的日期很重要,因为它被认为是一个至阳的日子,毒药的力量在此日最强。蛇的朱红色也象征着“阳”的火热力量。这天获得的蛇是最毒的,能转变成一剂猛药,对付体内同样有毒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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