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作者在其作品里给我们展示的真实情景又是怎样的呢?她首先表现的是当时人们贫穷的社会生活状态:
“他们住在一间很矮的茅屋里,屋顶是用草盖成的,地面是泥土的。在扫地前,必须洒上水。……人们总是提前几个月就会想到亲朋的婚礼或是领圣餐活动,他们带着空了三天的肚子参加,以便更好地享受机会。村里有一个患腥红热的小孩病情刚有所好转,由于大人拼命地给小孩往嘴里喂鸡肉,孩子在呕吐时呛死了。——《一个男人的位置》”
由于贫穷,人就会信神:
“为了治好病,她常去参拜圣里基耶和圣纪尧姆,用一块布去擦雕像然后再裹在患处。渐渐地,她瘫痪了。他们租用了一辆马车,拉着她去参拜圣人。——《一个男人的位置》”
由于贫穷,生存就会成为最大的命题:
“孩子们的肚子里总是有蛔虫。为了驱虫,人们就在他们的衬衣里面靠近肚脐的地方缝上一个装满大蒜的小袋子。冬天,在孩子们的耳朵里塞上棉花。——《一个男人的位置》”
由于贫穷,人就会产生强烈的自卑感:
“父亲害怕失去位置,害怕感到羞耻。……一天,他在公证处办事,按要求他要在文件上第一个写下“已阅并同意”的字样,可他不会拼写,结果写下了“已阅并证明”。这种事情让他感到很尴尬,在回家的路上,这一错误让他翻来覆去地难受了一路。耻辱的阴影。——《一个男人的位置》”
基于这样的生存条件,人们无非有两条出路:要么破罐破摔,自甘贫穷,要么通过不懈奋斗去改善自己的生存环境。“我”的父母选择了后者。他们先是改变了自己的雇农身份,进工厂做工,接着又从工人转成了小商人,小心谨慎地经营着自家的小店。接着,他们把自己最大的理想寄托在他们唯一的女儿“我”身上,他们节衣缩食也要把女儿送到当地最好的,只有有钱人才进得起的私立学校。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把这个“希望我生活得比他们好”的理想取代了他们自己的理想。——《一个男人的位置》”
艰难的生存条件促使父母下定决心,要把女儿朝着布尔乔亚方向培养,这成了他们年年月月悬在心中挥之不去的梦想。女儿得到奖学金,去国外留学,被周围所有的人羡慕,这一切使他们对资产阶级的生活有一种莫名的欣赏和仰视,而同时为自己平民身份更加感到自卑。
对生活的这种体验之细腻和审视之深刻显然来源于安妮·埃尔诺对自己身世和经历的体验。显然,作家熟悉平民生活的各个层面,了解下层平民共有的社会心理特征,并且懂得如何从人们的生存环境出发去解读个人心理活动,并揭示其社会动因。她首先注重的是社会的人,她竭力表现的是个人心理活动与社会生活之间的内在逻辑。我们看到,由于作者既有感性的生活又有理性的分析,所以她的作品更具有真实性、典型性,这或许是许多作家所不具备的。再加上作者的女性视角,更使这些作品带上了特定的性别色彩,读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长期以来,女性写作常常受到男性主导的批评界的歧视,被贬为“自我中心主义”。诚然,我们不得不承认,安妮·埃尔诺的女性自传体小说创作书写的大多是个体的感受,讲述的是女性人物自己的故事,但同时,她的叙述也涵盖了一般社会意义上的个人和群体。在她的作品里,个人和社会的维度巧妙地交织在一起,运用个人的故事去理解和展示其赖以生存的社会,这种手法拓展了传统女性文学狭隘的视野。特别是作者把握了女性私人故事与社会历史张力之间的关系,从而使作品具有了更加丰富的审美内涵,体现了一种具有现实主义深度的女性文学的美学价值。换言之,她的作品不再仅仅是个别女人生活的实录,而是成为了时代和社会的一面镜子。
由此可见,她的这种写实风格体现了法国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但在回归传统的同时,我们还会发现,她在心理描写方面也吸收了某些现代主义的元素。
二、女性视角下的心理描写:解析“内心的流亡”
安妮·埃尔诺作品的主题大多建立在女主人公的私人生活之上,涉及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和她自己的爱情,属于“私人叙事”一类,其中表现最多的莫过于展现女主人公的情绪、体验和心路历程。因此,安妮·埃尔诺的这种女性视角下的心理描写就成了其作品的一大特色。
安妮·埃尔诺笔下的女主人公出身卑微,但天资聪颖。她没有辜负父母的希望,在私立学校里学习优秀。但她的思想也由简单开始变得复杂。换句话说,“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家庭的社会地位的卑微。在与同学交往的过程中,如果有同学要来她家里玩,她总是要事先对同学声明:“你知道吗,我们家很简陋”。即便是“我”结婚后,在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丈夫家里,这种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依然挥之不去。
“在他(丈夫)的家庭里,比如说,如果打碎了一只杯子,有人立刻就会喊道:“不要去碰它,因为它已经碎了。”——《一个男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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