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手记|追求“再现真实”与“内心流亡”的安妮·埃尔诺

  对于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阶层的“我”来说,与父母的那份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是生她养她的父母,是希望她“生活得比自己更好”的亲人;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亲人之间不再有的心心相印的理解,在心灵上的无法沟通,因此,“我”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常人所难以理解的痛苦之中,那是一种深隐于内心的痛苦,是一种心灵的煎熬,“我”把这叫作“内心的流亡”。

  女主人公内心的矛盾来源于她同时生活于两个阶层。她在平民阶层里长大,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同时她又跳出了出身阶层的桎梏,迈入了一个更高的阶层,然后以一个全新的视角俯瞰她所曾经生活过的世界。而作者要解析清楚这“内心的流亡”,则完全有赖于细腻的心理描写。

  我们不难发现,在女主人公讲述的故事中,写实的叙述与心理描写已经相辅相成,融为一体。这里,我们试从小说叙述形式的角度来分析安妮·埃尔诺作品中的心理描写的主要特点。

  首先,如前所述,其作品在叙述形式上全面采用了第一人称“我”的自传体叙述方式,叙述者和女主人公合而为一,直接用女性的眼睛和心灵看世界。这样一来,作者就彻底避开了男性话语的笼罩,便于直接抒发女主人公自己的真情与体验,直接将她自己的情绪和心路历程展示出来。显然,从创作的角度看, 以“我”作为切入点,更有利于表现人物内心深处的复杂多变的情感、心绪和内心世界, 也更具有表露个人“私秘性”的便利之处。这虽然不是女性文学的一项专利,但却可算作以文学方式展现女性自我的一种有效的武器。

  其次,其作品普遍采用了夹叙夹议的叙述形式。例如:《一个男人的位置》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在追忆父亲母亲一生的多个瞬间时,叙述者常常把叙述往事的进程暂停下来,把读者从往事所处的“过去”拉回到她“写作时的现在”,详细讲述她在写作每个片段时的感受,发表一番议论。作者通过这种夹叙夹议的叙事方法,把过去的场景与“现在”的情感交织成一个特殊的时间图景,使追忆者(女主人公)通过“现在”这个维度去透视“过去”,使“过去”变得更加清晰,使意义与情感更加厚重。这样,作者很巧妙地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例如在这两部小说中,这种手法使女主人公“我”通过反思过去,获得了忏悔和自我疗伤的机会,使“我”流亡的心灵得到了一丝宁静。这种夹叙夹议的手法使读者强烈地感到叙述者兼女主人公就是作者本人,感到故事是真人真事,从而更增加了真实感和感染力。其实,我们尽可相信作品中的“我”既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本人又不一定完全是她本人,因为我们这里要做的并不是发生学考证,而是对文本风格的美学批评与欣赏。

  最后需要指出,两部小说的主题本身就使得心理描写成为题中之意。这些小说都是围绕女主人公的 “私人叙事”,其主题和话语反叛了传统作品喜好的宏大叙事, 倾注于边缘个体的感性体验,创建了一种当代文学的“私小说”模式。所以我们看到,在安妮·埃尔诺的笔下,女主人公每每面对着矛盾而无奈的世界,只能逃逸到自己的心理世界之中,选择内心的流亡。

  三、简洁与朴实无华的语言

  安妮·埃尔诺的作品大都短小精悍。纵观两部小说,它们都是以日常生活为基本题材。在她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波澜起伏的复杂故事情节,看不到惊心动魄的宏大场面描写,我们看到的大多是对日常琐事的回忆。但作者却运用清新简约的语言娓娓道来,把一个个平淡而又充满生活气息和生命活力的细节展示在读者面前,将生活的平常与真实贴切地表达出来。

  安妮·埃尔诺的小说大多采用平淡的叙事语气。她尽量将自己的情感压抑在如同潺潺流水般的述说之下,让人物的内心世界充分地展露,让生活的本色呈现出来。例如:

  “父亲在咖啡馆里、在家里时很喜欢聊天,可在那些法语讲得很标准的人面前,他就会一声不响,保持缄默,或是话说到一半停下来,伴着手势说:“是不是?”或者简单地说“不是”,然后用手势示意对方接着替他说下去。父亲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说错一句话,会像当众放屁一样出丑。——《一个男人的位置》”

  在语言的运用上,安妮·埃尔诺用词之清淡是独树一帜的。她的作品语言自然,简洁流畅,朴实无华,不饰雕琢,然而实际上却是独具匠心。她从不使用冗长复杂的句子,多采用单部句、省文句,以及结构松散的日常口语句式,通俗易懂。她很少使用具有夸张色彩的形容词或修饰语,她认为只有白描的写作手法才是最精确的。

  当然,平淡不等于乏味。这需要作者极高的写作功力。这种写作风格,加强了作品厚重的现实感与真实感,透出了作者追求真实叙事的努力。

  简洁清淡的语言已成为安妮·埃尔诺表达思想感情的最重要的方式,也构成了她的小说的美学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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