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孙甘露: 奈保尔坦率直白, 但古尔纳的含混与反讽别有韵味 如果拿古尔纳的叙事跟奈保尔做一个比较的话,奈保尔当然也是智商、情商极高的一个人,但是他可以把他想讲的全都讲出来。古尔纳不是说讲不出来,而是他通常把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藏在他讲的那个意思的下面,这对读者来说是需要费一点脑筋的。这个费脑筋不是说古尔纳故意要写得这样复杂、晦涩,不是,他一点不晦涩的,但是这样把它放在下面,实际上跟他理解的殖民地与宗主国之间的关系在语义上是有关联的。这样的两种人讲话好像就是处在这样的关系当中。他讲的话有一层字面上的意思,但是背后还有一层意思。在这个字面意思下面带出来一层实际上有一点含混的意思,但并不是说我就藏了一个明确的东西在后面。他的态度也因为可能和处境有关,在一个很日常的场景之中,在交谈当中,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强烈的,实际上是冲突的关系。
他里面也反复强调了他的纠结。纠结于什么?纠结于这种差异性。他的态度是纠结的,他的叙述也是纠结的,所以说这个书你看了也是很纠结的。
《赞美沉默》里面的这种态度,反讽性、讽刺性,既是一个非常现代性的东西,同时又是很莎士比亚的。译者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说翻译上可能就传递出这种东西。因为莎翁首先是因为他作品的关系,再加上传播不同的诠释,非常庄严,以前演戏嘛,很多插科打诨的东西,演着演着这个剧本也在逐渐演变,有些东西就拿掉了。莎翁的作品里有非常多市井的东西,但是语言又是非常堂皇的,把什么阴暗的东西都说得很正大光明。
因为古尔纳一直在英国受教育,他都是正话反讲的,这是莎士比亚经常干的事情。我记得以前在上海演过《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安东尼就是这样的人。莎士比亚非常拿手这样写,同时也是很好地揭示了人物的性格。安东尼说,我是罗马人,我要回罗马去。然后他回了罗马了,这个理由太冠冕堂皇了。然后他又说,我要回埃及去,我的乐趣在东方。话都被他讲了,都讲得非常冠冕堂皇,好像不容辩驳的。这种声音在古尔纳的作品里也会有的。虽然他是个现代作家,跟那个时代有点不一样,但是他处理这种东西的时候,确实是得其精髓,
06 小白: 超越非洲文学的概念, 书写亚非欧大陆交汇地带的史诗 这五本小说放在一起,宛如一部完整的小说。全部读完五本,才觉得古尔纳是很厉害的,在长达二三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有一个整体的框架,不仅是空间上的跨度,也是时间上的跨度。当然,他会给读者一些暗示,有些人物是穿插的,这本书的主角在那本书又出现了。当然,可能他写作的时候也没有完整的框架,但是你发觉,因为他始终关注这个地方,始终关注这个问题,始终关注这些人物的命运,所以五部作品像是一部长篇小说一样。
他小说里的桑给巴尔是非洲东北海岸的地方,放在世界历史的框架里,对世界的印象是一个一个的国家,坦桑尼亚,刚果,巴基斯坦,印度,但是读了这本小说才理解,其实那里一整片土地是没有国家的,所有的人都来来去去,没有国家的概念。各种人都在这块地方生活,各种人都会做生意做到这里来,他们没有国家的。大大小小的国家是后来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强加给他们的。读了这个小说才会感觉到,原来这是一整块土地以及一整块土地上的人,他们在这里生活,他们的信仰、宗教、语言,生活方式、对外乡人的感受,以及他们怎么对话、怎么碰撞,所有东西是卷在一起写的。它已经不是一个非洲文学的概念,而是亚、非、欧大陆中间的这块土地的一部史诗。
刚才毛老师说古尔纳的写作资源非常丰富。我们很难分清楚他(笔下的故事)是来自斯瓦希里语文化背景里面的某些传奇,或者莎士比亚的,或者某些宗教。《天堂》最后主人家的太太勾引主人公,他拒绝了,然后那个太太就开始造他谣。这显然是宗教典籍里的故事。但是你也说不清它是从《旧约》来的,还是从《古兰经》来的,因为这两个宗教的故事其实是有重叠。你发觉里面有非常多戏剧性的,古尔纳写的故事的戏剧性资源来源非常丰富。
构架一个故事需要戏剧性,需要突然的变化、反转。这些戏剧性似乎跟他作为欧洲知识分子的知识面是有关的。但是他着重的不是这些故事的戏剧性怎么变化,而是着重写人物的命运。为了表达这些人物的命运,他“随手”从他非常庞大的资源库里面来写这些故事。让你读了之后感觉容量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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