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因比留下了出众的域外史观。西儒先贤伏尔泰曾曰:“欧洲王室及商人们发现东方,追求的只是财富,而哲学家在东方发现了一个新的精神和物质世界。”是的,汤因比在20世纪大变革的年代里,在批判传统的世界史体系时,跳出欧洲,跳出西方,关注东方。他曾漫游东方世界:1929年7月23日至1930年1月29日,有中国之行;1960年2月19日至7月1日,有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之行等。他以其行与思,发现了一个别样的“新东方”,由此感叹:“文明不再单一,世界因此而变得色彩纷呈!
汤因比的域外史观之出众,这里仅就他的“中国文明观”为例略说一二。在汤氏的学术年谱中,可以很清晰地找出他对中国文明的关注是一以贯之的:早在1929年7月至1930年1月对中国进行实地访问后,就认为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中国纪行:从旧世界到新世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55页);20世纪30年代,在他的《历史研究》前三卷中,就有六处集中论述了中国历史和文明,认为古代中国文明起源于对黄河流域困难的自然环境的挑战,此说当可取;1972年5月和1973年5月,他与日本佛学家、社会活动家池田大作的两次对话中,一再称颂中华民族所确立的美德能代代相传,并对中国文明的独特地位及其在未来世界中的引领作用,充满了期待;在1973年出版的《人类与大地母亲》一书中,他不畏浮云遮望眼,从中国“文革”的内乱中,还能看出中国显示出“良好的征兆”,这个在他心目中的“伟大的国家”,其前景灿然。他满怀信心地指出,中国已经为人类文明创造并将继续创造着“令人惊叹”的丰功伟绩。正如他在《一切尽在我心》诗中曰:“俯仰之所见,道在其中矣。”(司佳译,见本书第三部分)诚然,汤氏的“中国文明观”尚有可斟酌之处,但他对中国文明锲而不舍的探索精神,却是难能可贵的。
汤因比留下了浓郁的人文情怀。在漫长的人生之旅中,汤因比不只是一位坐而论道的学者,还是一位投身于社会实践的斗士。“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借用我国明代东林书院中的这副对联,或可描画他在当时国际政治舞台上匆忙的样子,他反对战争,捍卫和平,抨击种族歧视,时刻关心着人类的命运,从中散发出他那光彩夺目的国际人道主义光芒。
汤因比的人文情怀,其核心理念是:尊重人,维护人的尊严,敬畏生命。这如同一根红线,贯穿在他的生涯中:20世纪20年代初,青年汤因比在巴尔干半岛考察,面对满目疮痍的景象,他陷入了对西方文明前途的深思,至晚年,他在《人类与大地母亲》一书之末,从对个体命运的关注深化到对整个人类命运和未来的思考,穿越时空,对接古今,发出了“警世通言”:“人类将会杀害大地母亲,抑或将使她得到拯救?如果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人类将置大地母亲于死地;如果克服了那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人类则能够使她重返青春,而人类的贪欲正在使伟大母亲的生命之果——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命造物付出代价。何去何从,这就是今天人类所面临的斯芬克斯之谜。”其言醍醐灌顶,其声振聋发聩,不啻是一位“智者”谢世前的《广陵散》。环顾今日之世界,在全球生态危机不断频发的年代里,尤其当下新冠肺炎肆虐,在一些地区如山呼海啸暴发时,我们总是想起他,想起他的“警世通言”,想起这位被人们称为“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的历史学家。
行文至此,蓦然间,传来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由弱转强,就这两个字:“希望!”这是汤因比的声音!他为天下众生呐喊,他为全球康泰祈祷,他为生命至上呼唤,他为未来前景点赞,正如汤因比的孙女波莉·汤因比所言:“我的祖父为我们树立了要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希望而非绝望的榜样。”诚哉斯言!
笔者小序题为“汤因比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和本书之正题“人类的明天会怎样?”,这两个问号从不同的视角发问,其主旨与意韵却是相通的,在我看来它就是“希望”。希望,希望啊!我们的追求,世人的理想,舍此,生命之意义,世界之未来,也就毫无希望了,不知读者诸君以为如何?
是为序。
张广智 写于辛丑年秋日复旦书馨公寓
【本文摘自《人类的明天会怎样?:汤因比回思录》,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2022年1月出版,略有编辑,以原文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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