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三)|陈丹青×马萧×尤勇:关于看画,艺术家和学者的立场有什么不同?

    尤勇:陈老师,像萨金特的画,我们用错时的办法就把它放在北朝绘画的旁边,你就觉得太难受了,你说这个里面差的是什么呢?

    陈丹青:因为这里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reproduction。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复制品时代,我们可能比任何一代画家都有优势。世界上所有的好画,各个时期的好画都在我们面前。理论上他们不该放在一起,但是reproduction时代让它们放在一起了,这个时候有一种巨大的反差和对比出现了。所以你非要问萨金特放在北朝的画面前,第一这好像是不能成立的一个美学命题,第二他在我们的信息时代在这个时候已经成立了。中国画高,不要说北朝,任何中国画一放到西方面前,中国画就比他们高一层。连西方人都这么认为。大家知道乌镇木心美术馆正在展出米修和木心的画,我相信米修说(西方绘画)是一个野蛮人,当他访问了中国以后,他是非常诚恳地说这句话,当一幅西方的写实油画放在任何一幅中国的文人画面前,他真的有点野蛮。但这是不该有的一个结论,问题是我们现在就在这两组画之间,中方和西方,中国的和欧洲的。

    马萧: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修辞,但是我不认可这种观点。

    陈丹青:一切都是修辞,这不都是话语说出来的吗?

    尤勇:我来讲一下我今天看木心的一个感受。我原来是看不进去他转印的画,但是我今天看了几幅画,我觉得真好看。尤其是他跟米修的画,我不是要贬低米修,而是说就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似乎跟木心更贴近一些,然后他有一些转印的山水,还有瀑布和树,真的很好看。但他跟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有一个差别,我觉得这个差别可能是,因为我对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东西很熟。木心那个东西,我觉得更多的是一种有随机的成分,在随机的一个基础上,偶然性的基础上,然后它再有这个。

    陈丹青:先失控然后再控制。

    尤勇:对,但是这个就牵扯到西方绘画的构图、构思和中国所谓的构图,其实我们不是构图,而是一种图的生成。包括你讲的徐显秀墓,徐显秀墓的马和弗朗切斯卡的马,就你明显感觉到弗朗切斯卡的画里面它是一个compose,它在设计,它在结构,或者他有那个东西在,但是你会觉得徐显秀墓的所谓的构图,它是慢慢生出来的,这个东西我觉得太迷人了。

    陈丹青:一个带一个,最后形成一幅画。

    尤勇:它完成之后,你去分析,它是有构图,但是画的时候可能没有。但弗朗切斯卡,它一定有一个compose,就有这种差别:一个很硬,一个有生命感。所以中国画里面的那种构图我就越来越喜欢,它是一种在跟他有一个互动的状态。但是在一幅油画诞生之前,特别是比较古典的绘画诞生之前,可能是一个很僵的状态。

    陈丹青:你知道吗?这个都跟书法有关,我现在越来越认同所谓书画同源,你说的墓道里的构图一个一个怎么变成幅面?他是从第一个字下去写成书法,他并不知道最后成篇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又有一种把握,有一种技术上的控制力,然后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一行,然后第二行再怎么样,第三行再怎么样,最后成篇。所有中国人是从这个开始画画的,所以他对一个局面的生成是从第一笔开始的。西方人不是这样的,西方人就是形体思维,他就弄一堆形体,然后摆,一直摆到舒服为止,他认为是一个结构,然后他就开始画。中国不是这样的,中国从第一笔第一个头出现,第一个身体出现,然后一个个这样衍成这么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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