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正躲在云层之上，手里拿着一根比定海神针还要巨大的金箍棒，用力地搅动着。天空中的云团在搅动中飞速变换着形状，让人产生一种幻觉，认为自己不是在山顶，而是在一团巨大的灰色海浪的中心。明玛惊恐地看着眼前突变的世界，心里不住地担心着，一旦那根定海神针被谁给收走，浪涛就会把眼前的这些高山和峡谷一并打碎，冲散成一片沙滩。

    又有人倒下了。

    大家都知道，不能再等了，要么选择撤离，要么抓紧时间顶着风雪攀登。望着模模糊糊的峰顶，多数人都开始朝着梦想中的制高点蠕动。

    高峰和明玛进入希拉里台阶后，因为道路更加艰险，拥挤的人群不断出现骚乱，根本无法正常前进。他们被困了很长一段时间，努力克制着高原和高寒带来的种种身体不适，防止发生意外。

    道路再次畅通后，天气也突然像是认识到了错误，给了他们一张明媚的笑脸。风的号召力可真大，那些大团大团的乌云，转眼间被它召集在一起，跑得没了踪影。明玛忍不住想，看似空荡荡的天空，会不会哪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口袋，想把云放出来就放出来，想收进去就收进去。

    明玛和高峰隔着面罩相互对视了一下，彼此都感觉到对方向自己点了点头，他们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希望在即，两个人攀登的时候居然没有了疲惫感，身体轻盈得像是不再属于自己，抬脚的时候不再那么艰难，甚至有一种让人恐惧的飘忽感，脚明明已经落在了地上，自己却不敢相信。

    前面有人发出阵阵惊喜的欢呼，眼前的地势也变得开阔，一路上总是阻挡在眼前的所有山体眨眼间都矮了下去。

    原来——自己已经登上了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

    明玛有点不敢相信地左右环顾了一圈，神情变得异常恍惚，好像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幻影。他忽然觉得，一路上都在胸膛里翻腾的那种强烈的期待，居然在意识到自己登顶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那期待就像一颗露珠，根本禁不住阳光的照射，太阳只是轻轻一闪，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明玛困惑地想要唤醒那消失的期待，但他发现，自己正被一种难以说清的疑惑牢牢地包裹着。舅舅的形象、爸爸那挂在墙上的照片，还有很多只在传说里听到过的因登山而去世的亲人，呼啦啦地都涌到了他的眼前。

    这个十来岁的少年，或许是由于对登顶珠峰没有什么期许，当时竟无法体味那种登顶者的惊喜和自豪，相反，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恍惚。

    明玛看了看身边，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拍照，不断地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有些人还因为欣喜不断地哭泣，有些人不管碰到谁都要来个热烈的拥抱，仿佛自己是天堂的主人，要张开臂膀欢迎每一个前来做客的人。

    明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功给弄傻了，多少人梦寐以求地想要登上珠峰，在这个所谓的地球最高点上站立片刻，可是站立在这里，到底意味着什么？明玛无法做出回答。

    这些登山者，无不是经过多年训练，先在一些相对低矮的山上练习，然后从世界各地汇聚到这里，宁愿为登顶付出生命的代价。仅自己家族中，就有多少人为了协助这些人实现梦想，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少年明玛的脑子越来越乱，他觉得可能是缺氧的缘故。自己这只是第一次冲顶，居然就成功了，此前，他最多只是到过大本营。虽然一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当成功真正到来时，他又不无失落地感到，这成功似乎来得有些简单。

    明玛再度左右看了看，天气真好，珠峰周围的每一座山峰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山峰真的就像一枚枚花瓣，傲立在中间的珠穆朗玛峰，宛如一支高高挺起的花蕊。

    天地空旷得可怕，身边的庆祝声加深了这种空旷。这些欢呼声似乎和平时不一样，平时的声音好像总是在往上面走，而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有重量的音符，纷纷朝着山下坠落。

    有的人原本在登上珠峰的一瞬间就累得瘫倒了，但他们马上就会因为成功登顶而兴奋地起身又蹦又跳，好像地球的引力在这里都消失了。

    明玛环视周围，他看见通向顶峰的窄窄的山脊上，还不断有人流在朝这里蠕动。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发现还有一些登山者正无奈地瘫坐在距离顶峰咫尺之遥的地方，颓然地看着远方，似乎十分茫然。他们的气力已经枯竭，连发出一声叹息的力量都没有了。

    明玛战战兢兢地抬起腿，想在山顶上踩一踩，验证一下眼前景致的真实性。他的脚已经抬起来很久了，却迟迟没有落下去，好像生怕不小心，会把山给踩翻，自己就会随着山体的翻转，跌落到地球的另外一边，或者直接飘荡在天宇里，再也无法落到实处了。明玛没有意识到，他的脚其实已经踩下去了，只是那腿脚已经麻木，在接触地面时，中间就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气垫，怎么也踩不结实，整个人就像悬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