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时刻总是那么软弱——重看《纯真年代》

  “那船随着退去的潮水漂远,来到石灰山崖前,遮住了伊达·刘易斯的小屋,驶过了悬挂灯盏的塔楼。阿切尔等待着,直到船尾和小岛最远处那块礁石之间的宽阔水面闪动起来,那凉亭里的人影依然一动不动。”就这样,在貌似深情的期待中,什么也没有发生。倘若艾伦回头望一眼,他很可能会奋不顾身冲过去,和她生死相依远行天涯。就在这一动不动的假设中,游丝般的可能远去了。悲剧在于纽兰并不知道艾伦也在期待,她知道纽兰在眺望,也知道自己一回首,什么都会改变。她多么盼望这个男人不管不顾地奔过来,大声喊出自己的爱,这样的回头才是女人的幸福,然而,他只是站着,如一朵水中花,没有一大步,也没有一小步!心事就这样空寂地摇荡,春天哨悄地过去了。

  小说将近终局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疯狂一笔:艾伦与纽兰在纽约相会,她忽然提出和纽兰“来一次”,然后各归其位,不再相互牵挂。这是一个让读者顿时凝神屏息的突转,因为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来一次”之后,绝不会是一刀两断,而是满山野火。小说在这里用了高强度的描写,把事态推向极致:“她将手腕挣脱出来,但两人依然对视着,他瞧见她苍白的脸庞从心底里焕发出光彩。他狂跳的心充满敬畏:他从未见过如此明白的爱情。”这样的叙事几乎就是古希腊戏剧“发现——突转”模式的倒叙,仿佛要导向浪漫化的现代喜剧。但彷徨的男人总是会播下悲剧的种子,在这千钧一发的人生关头,梅告论艾伦和纽兰,她怀孕了。一切都烟消云散,因为“纽兰·阿切尔向来是个沉静克制的年轻人,恪守小圈子里的准则几乎已成为他的第二天性”。临近小说结尾的这一连串情节意蕴很深,但构思得其实并不好,不但让人感觉是情节剧的老套路,而且超出了原本的逻辑,使三个人物都变得怪异起来。特别是梅,她对丈夫和艾伦的暗恋心知肚明,故意把尚不确定的怀孕说得板上钉钉,一举粉碎了他们的可能。这样的心机,简直就是个手腕老到的可怕女人了。实际上梅这类头脑简单的女子往往心肠很好,遇到事情不知所措,经常因为害怕别人痛苦而把自己逼上了死角。幸好华顿一笔扫过二十六年,在结尾把梅的形象又挽救回来:梅生了三个孩子,后来染病去世,死前把纽兰的秘密告诉了大儿子,让他带着爸爸去巴黎看艾伦。这一节把梅的善良写得淋漓尽致,而且还有力地反衬出纽兰的本性:他和儿子到了巴黎,来到艾伦家的楼下,他让儿子上去,自己动情地望着那扇窗,喃喃地想:“对我来说,留在这里比上楼去更真实。”他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暮色越来越浓,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阳台。最后,“慢慢站起身,独自朝旅馆走去”。

  这就是一个男人的一生啊!他在每一个最重要的时刻总是那么软弱,空有满腹的脉脉深情。在这苍茫的世界上,这样的男性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看上去拥有很多,实际上连自己也不拥有,浑身挂满了种种未实现。从精神层面上说,这样的男人永远是单身的,他们没有磅礴的力量去融化里里外外的枷锁,只能在无限的憧憬中接受现实。身为女性的华顿,很明白男性人生的南辕北辙,她把纽兰风雨飘摇的心路故事反讽地取名为《纯真年代》,其中有多少感叹,多少期望!写到这里,华顿的苦心一览无余,她想大声告诉人们,“老日子”并不老,它是一代代重复的故事。在人类社会中活着,不但需要自由的渴望,更需要百倍的勇气。不然,生存就如夹在众人之书中的一片枯叶,标本一样存在,如同纽兰最后的伤感:“他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生命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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