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之重评之轻》自序

    做编辑有三种文字生活:一是读,编辑以读稿为业(读书是另一种形式的读稿);二是评,有了评头品足的意愿与志趣,稿子(书品)才能分出高低短长来,作者汲取编辑的评审意见,可望攀上更高的学理与文字的巅峰;三是写,基本功就是写评论,审稿意见本质上是一篇书评。这三种文字生活中,评论是最重要的职业本领,贯穿在阅读与书写之中。而且编辑的评论不同于圈内熟人的逢场作戏,不可轻描淡写、花拳绣腿,必须实实在在读原稿,针针见血发议论,大凡不会有什么廉价的赞赏,相反有的是对内容和观点的反复推敲和质疑。如果作者与编者双方都对某一个主题颇有研习,都持有独家的观点,于是两者之间在激烈交锋后握手言和,作品一定会气象万千,给读者奉献一部全新的杰作。钱锺书先生的《管锥编》便是一例,他在序言中写道:“命笔之时,数请益于周君振甫,小叩辄发大鸣,实归不负虚往,良朋嘉惠,并志简端。”

    在编辑的评审生活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我也逐渐悟出一些评论的路数来,一是“感”与“评”的关系,一部书稿(作品)读下来,感触、感动、感悟在所难免,如何述说,还得跳出“感”,直抵“评”,如果评审意见成为一则读后感,不直接针砭书中的内容,仅仅表达读稿的感动,勾起若干新的联想,算不得一篇尽责的编辑评论。二是“文章”(思想)与“文字”(文采)的关系,前者注重文气(境界)的开阖、文脉(思想)的流转,后者看重文辞的运用,或文笔生动,或用字典雅,或旁征博引,或古趣盎然,读来似一篇优雅的散文;但是,也有一些人片面追求文辞、隐喻,牺牲了批评的犀利和直白,显得有些小器,甚至还会以文害义。我个人的志趣是首先对全书内容做简要精到的归纳,条理清晰的辨析,随后针对主体构架和核心观点做客观谨慎的评价,以凸显这本书的学术价值和思想意义。我刚当编辑那会儿,学的就是这个路数的评论。三是“聚焦”与“升华”的关系,好编辑不应该满足于对图书内容的介绍和评价,而要立足于所评论的图书,联系与之相关的领域和问题进行深入的探讨,提出自己的观点和见解,继而超越原书,打造出学术创新的文本来,书评的最高境界在于超越原书作者的高度和深度。钱锺书先生的不少学术成果就是通过书评的文本来呈现的。
    我写书评完全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屈指一算,三十多年的时间中,编辑、策划、主持的图书和丛书竟有数干种之多,由此写下的书评也有近百篇了。我从中挑选了25篇文章集成这本小书,也算是对自己工作的一个回顾吧。
    我的书评文章几乎都是为自己编辑或策划的图书所写,之所以能写这么多的书评,是因为在前辈编辑的指导下养成了较为“刻板”的工作习惯,读每一部书稿都必须认真撰写审读意见,决不马虎,我的审读意见一般都要写上几千字,除了介绍书稿组稿成稿过程外,还会详细地评价这部书稿的创新之处,值得改进的地方,偶尔也会谈点自己的思考和意见。图书出版后,我会将审稿意见改写成书评送报刊发表,算是尽一份责任编辑推广宣传的职责。遗憾的是,因为是为完成工作而写的文字,所以我的书评多多少少有一些固定的套路,显得有点“八股”了。由于是不同时间段写的文章,又发表在不同的报刊上,这个缺点过去不曾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结集成册,便以十分强烈的方式送到别人的眼皮子下了,还是先承认为好。 
    收入这本书评选的25篇文章大多是评论经济学著作的,这不仅是因为我是经济学编辑出身,且三十多年来不管工作岗位发生什么变动,经济学编辑的底色从未褪去,每年总还是要编几本经济学图书;更是因为这些书评记录了这三十多年中国经济学的进步和发展,记录了中国新一代经济学家成长的足迹。我于1980年代策划和主编的“当代经济学系列丛书”至今已出版了数百种,它完整地见证了中国经济学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以至有一段时间经济学界有“三联学派”之称,也有人把“当代经济学系列丛书”视为中国当代经济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我为这套丛书中的不少图书写过评论文章,这些图书有中国第一部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著作,第一部社会主义微观经济学著作,第一部研究中国通货膨胀问题的著作,第一部研究中国资金流动问题的著作,第一部研究中国财政补贴问题的著作,等等。这些书评大都发表在重要的报刊上,有的还被《新华文摘》转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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