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蛛猴的胜利》,我个人更喜欢《僵尸》。在社会暴露方面,《蛛猴的胜利》似乎过于赤裸;在暴力描写方面,它又稍嫌生硬。相比之下,Ⅸ僵尸》虽然也有令人惊心的场面,但总的基调要缓和一些。可以说,《蛛猴的胜利》是明批,《僵尸》则重暗讽,而且,从家庭到社会,这种暗讽是多重的,围绕的是“权力”二字。权力的代表有两类,一是父亲,二是执法者。昆丁的父亲虽是知名教授,却是个失败的父亲,更可悲的是,他教子失败而不自知。他最大的特点是色厉内荏,昆丁小时候偷看男性成人杂志,被他发现,他勃然大怒,却不会耐心教育,只是担心自己的妻子发现此事,便和儿子在车库后面偷偷烧掉杂志。就这样,他从一个教育者、一个严父一下成了一个同谋者。如果说烧掉成人杂志只是他试图制止儿子犯错的一出拙招,那么在昆丁长大后的犯罪中,他同样在不知不觉中再次成为同谋。有一次昆丁杀人后,把尸体藏在床头的一个大铁箱里,尸体发出臭味,父亲不期而至,他严词诘问,昆丁则闪烁其词,父子玩起猫鼠游戏,最后昆丁成功地转移父亲的注意力,一番盘查无果而终。
与父亲在家庭里这种自以为是、不着边际的管教相呼应的是执法者对“社会渣滓”只看表面、不求实质的管教。欧茨在作品中对警察的蛮横多有批评,长篇小说《他们》(1969)的警察强奸女报警人;在女杀手故事《斯塔尔·布赖特很快和你在一起》(1999)中,警察强迫妓女口交;在《美国胃口》(1989)中,警察强闯民宅。在《僵尸》里,警察被批“习惯于肆意欺侮公民”,不过,虽然警察在搜查昆丁的管理员房时“翻得一团糟”,但在《僵尸》里他们不再是主要批评对象。欧茨盯上的是律师、缓刑官和心理治疗师。律师一心只想着如何玩转法律这个游戏,在他们眼里,客户的利益要高于司法的公正。缓刑官敷衍了事,察看昆丁这个缓刑犯的住宅时走马观花,对昆丁屋里表面的整洁大加赞赏,对那些存放受害人身体器官和遗物的瓶瓶罐罐视而不见。心理治疗师是个博士,不但工作时“有时也犯困,像乌龟一样眼皮重重的”,而且他不时被所谓的“病人”玩弄于股掌之问。
欧茨选择第一人称视角,而且是一个自大狂罪犯的自叙,这是欧茨擅长的心理现实主义的典范。从美国文学史看,这种杀人犯的“疯子”叙事暗合了爱伦·坡一些小说恐怖加犯罪的特点。但欧茨笔下的杀人犯没有什么浪漫情怀,故事背景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外或幽深的地窖,她的笔触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着落于美国的当代城市生活,着落于日常家居生活,人物也不是什么贵族后代或酗酒汉子或失控于莫名的冲动的精神病人。即使是精神病人,但他时时生活在人群中,戴着迷惑人的双重面具。欧茨对笔下的人物极少直接评论,只是白描,快速推进情节,留给读者思考的空间。思考之一是,昆丁一再强调他是白人,他性侵的对象是黑人(除了最后一个受害者沃尔德伦)和其他有色人种(如老挝人),这似乎把对一个人的自大狂的批判上升到对美国这个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心态的一种观照。
当年在攻读博士学位时认识欧茨,喜欢欧茨,这些年也一直做些翻译工作,这次能翻译自己喜欢的作家的作品,很是欣慰,十分感谢上海九久公司和未曾谋面但已是好友的吴文娟编辑给予我这个机会。
刘玉红 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于漓江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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