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相较于《世界博览会》的波澜不惊、悠游信步,《纽约兄弟》更具史诗气质。它以小人物的生存反射世事变易,纪实与虚构、诗性与哲思、空间与时间凝结为历史的背景远声。小说演绎城市、想象历史,将近七十年的美国大历史圈入了私人生活中。
福克纳让疯子说话,多克托罗则让瞎子记事。这不仅是技巧上的自信,同时也是关一扇窗,开一扇门的好机会。霍默失明使小说用直觉换感觉、拿想象换视觉、以空间换时间,它使人魅惑。弟弟依赖情感虚构和感官想象的叠加:选择与逃避、夸大与微缩,内向性搭建起自己的诗意王国。他像一个永无图纸的设计师,没有棋盘的棋手,想象了城市的生存空间。他以触觉和气味感知人生中的女性形象,身体的肉感、忧伤的幻觉、瞬息的陶醉让小说唯美。
兰利则是霍默的唤梦人,随时拆散美好幻象。他只有成为“我”的影子,才能完成兄弟相守的寓言。如果他只是一个偏执狂,那他的归宿应该是疯人院,而不是在小说里絮絮叨叨。细看他的疯癫固执,确有那么点哲学神经、文青气质,你会把他看做怪咖而不是病人,看做收藏级骨灰粉而不是拾荒破落户。战争重创使兰利对社会主流观念采取反抗姿态。他的替代品理论正是超越历史的永恒轮回;收集癖乃是在混乱无序中寻找秩序与理性;渴望一张“终极报纸”则是超越具体意志、追寻人类一切可能的疯狂尝试。他嘲笑了战争概念本身,“它不过是人类的致命缺陷”;对于钢琴课学生(兄弟共有的精神恋人)成为宗教布道的牺牲品,他悲痛且愤怒。
在小说中,房子成为演绎历史的魔术舞台。一部小说的始末,是房子在时代变迁中荒颓与自闭的慢镜头。它是一个剧场,让各时代、种族、阶层的人物登台,又像一个墓穴埋葬了所有人物。说它是纽约版的小红楼,又何尝不可?家庭成员相继离去、所有女性消逝殆尽,这原来也是彻底的悲剧。垃圾充实着精神的荒芜,房子从给“我”带来享受到变为障碍。作家总是曲折隐喻着“我”感知的死亡,年华的不再。“我就像个丢失了地图的旅行者。”“我”与哈罗德不能合奏,更源于一去不返的感受力:那种即兴发挥的天赋、自信无穷的精神。逝去人物与“我”皆在时间中退去,只有那实在的空间距离才是真切的。
一个作家的底色往往来自于多重涂抹:多克托罗承袭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梅尔维尔、德莱塞的现实传统,人文主义、宗教关怀、生活温情则形成了多克托罗独特的LOGO。2015年7月,这位曾经是诺贝尔文学奖热门人选的作家在纽约去世,终年84岁,我们终将怀念这位苦吟诗人、诗人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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