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人未散

    这是一部地域小说,人物的行走,可找到“有形”地图对应。 这也是一部记忆小说,20世纪60年代的少年旧梦,辐射广泛,处处人间烟火的斑斓记忆,20世纪90年代的声色犬马,是一场接一场的流水席,叙事 在两个时空里频繁交替,传奇迭生,延伸了关于上海的“不一致”和错综复 杂的局面,小心翼翼的嘲讽,咄咄逼人的漫画,暗藏上海的时尚与流行;昨 日的遗漏,或是明天的启示……

    即使繁花零落,死神到来,一曲终了,人犹未散。

    可以说,选择读《繁花》(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出版)先是因为这 段文字。因为一年多来,我一直在负责《上海画报》的一个专栏--“上海 屋檐下”,所以我渴求了解上海的真实与多元,更渴求读到更多无处不裹挟 着海派文化,无处不渗透着上海日子的文字。希冀一部时代性和地点方位感 极强的小说的出现,这样让我这个相对熟悉上海街道的读者会有代入感。

    《海上花》中霓虹闪烁、歌舞升平的1930年代,张爱玲用绵绵丝线串 连起上海滩的纸醉金迷与风情万种;《长恨歌》里王安忆细腻而绚烂的笔触 交织出上海这所大都市从1940年代到1990年代的沧海桑田;《上海的风花雪 月》中陈丹燕云淡风轻间描出了一道隐藏在时间轮回中的只属于上海的生命 曲线;《上海Fashion》里程乃珊作为1980年代后上海小资情调的开拓者,满 脑子都是上海记忆。所以,当年程乃珊离开我们时,有人说上海最后一个写 上海的人走了,不免令人唏嘘。

    即使繁花零落,死神到来,一曲终了,人犹未散。 金宇澄缓慢、谦恭的写作,恰似一场漫长的等待。《繁花》熙攘出世,新旧交错,雅俗同体,以后撤和迂回的方式前进,以沪语的软与韧,抵抗话语潮流中的陈词滥调。整部小说几乎全由闲谈、闲聊和对话组成,但经由金 宇澄的讲述,一衣一饭的琐屑,皆有了情致;市井与俗世的庸常,亦隐含着 意义;对日常世界的从容还原,更是曲处能直,密处能疏。

    读这本书我花了足足两天。两天里时刻不忍释卷,一气呵成。我发现自 己在以一个探寻者和怀旧者的姿态倘佯于跨越半个世纪的海派市井文化和生 活中,寻访散落在街巷中的历史遗迹,回望我不曾经历过的旧日时光。

    我追随着小说主人公--一对好友阿宝和沪生(一听名字就知是上海 小囡),交错地铺开了两条生活轨迹:六七十年代的少年、八九十年代的壮 年。随着他俩的日常生活,我又认识了几十个血肉丰满的人物:饭局上临时 凑数的陪客、晚班公交车的售票员、弄堂小学的女老师……所有人都似乎是 通过偶然事件临时聚起的,又会因为另一个偶然事件分开。在那些浮于表面 的交往中,他们几乎不谈论自己,不表露内心世界,而是在不断地讲别人的 故事。
那时候的上海似乎有大把无法功利的时间,大把沉默的记忆,在多云的 天空下,到处能看到历史对接时讥讽的微笑。而我因为它的颓唐和那些反讽 跟着那些故事在那些街区漫游。从上只角复兴路弄堂到下只角两万户,丝丝 入扣、数不尽的细节总能勾起我记忆深处的一丝一缕,即使那一丝一缕与我 的牵连实在少得可怜。纵然有些行为今天看起来非常滑稽甚至可笑,但贯穿 其中的却是人心人性在那个时代的表现。就这样上海人那种难以描摹的气质 娓娓道出了一座城市的流淌。

    而我又发现自己如同一个拾荒者,捡拾落四处的沧桑。它们如同雨后地 上留下的水洼,断断续续地倒映着遥远的蓝天白云。在我心里,那就是上海 这座城市的动人之处,它脂粉与污秽下带着体温的真实肌肤。

    掩卷沉思,我豁然开朗。因为这一年我兜兜转转于上海大大小小的弄堂 深处,我竭力想要去看清她们,走进她们,然后急着想要用我所能想到的绚 丽词藻去描绘她们,努力堆砌出一种看尽繁华的感觉,其实是一种掩饰。我 的那不淡定的文字在《繁花》面前显得如此的无力与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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