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是一个失忆的年代?

    当我第一次遇到《失忆的年代》长篇系列的前几部时,首先对书名震惊:我们正处于失忆,而瑞典人欧洲人也经历了失忆?就迫切地想看看他们是怎样失忆的,又是如何面对失忆的,便阅读起来。我读得极兴奋,阅读了一部又盼着阅读另一部。

  为什么这个年代是失忆的年代?每个人,每个族类,每个国家,似乎都在失忆,所以人很难做到高贵、沉静、自在和儒雅地活着,族类、国家间的阴谋不断,冲突频繁。失忆是这个年代的结症。

  人是自然人,更是社会人,可以说人的失忆都是社会所造成的。二十世纪的人所生存的社会,不论是何等形态的社会,大致都有相通相似的地方,这如同当中国的半坡遗址发掘出了汲水的尖锥陶瓶,而几乎同一时期的非洲也有了汲水的尖锥陶瓶出现。地球上,春天里的树木都会生叶开花,到了冬季就草木凋零。二十世纪的社会是《失忆的年代》的失忆的背景,瑞典人欧洲人的背景,也是我们中国的失忆过和还在失忆的背景。

  所以,在我的阅读感受中,埃斯普马克的《失忆的年代》是一部关于人类的小说,它揭示、追问、反思的是人类陷入的困境。

  中国的社会与瑞典人欧洲人的社会还是有着相当大的不同,对于失忆的情况在内容上和形态上也有着不同。比如《失忆的年代》中的失忆更多的是关于人性的。在中国以前有一句话:忘掉一切,面向未来。这话也应该是需要的,因为人总要活下去,就得忘掉过去的不幸与痛苦,如同走路,走过的脚印就消失了。但是,问题是另一个方面,走向未来,如何走向未来,明白走向哪里就得知道来自哪里,过去的经验或教训,辉煌或失败,欢乐或悲伤,怎么能忘记呢?事实上,过去的辉煌、欢乐人是常常记起,失败、悲伤却总是忘却,这就使人在走向未来时又重蹈覆辙。中国人经历了太多,而我们几年之间就忘记了,反右、四清、文革,现在很少有人再说了,以致年轻人根本就处于不知道,改革开放初期的资源掠夺、环境污染,也没人提及了,而目前在治理污染、在反腐败,这些自然生态和政治生态其根源却忘记了,恐怕再过一些时间,这些问题又都忘记了。社会在不断否定中前行着,我们讲的改革就是在纠正以前的错误,失忆不该成为我们的集体无意识,否则就会不断地犯错改正又犯错。我想起一个故事,这是我了解的一个真事,某个单位里一个人犯了男女关系问题,第一次犯了,领导严厉警告了他,让他写了检讨,几个月后他又犯了男女关系问题,领导再次让他写检讨,而又过了几个月,他拿了一份新的检讨主动去找领导,说:我又犯了。在我们这个社会,失忆导致着许多东西被遮蔽了,歪曲了,失忆使社会常常无序,失忆使人异化、分裂、误解、失重、荒唐、变态,失忆让我们前行步履艰难。《失忆的年代》的意义也正在这里,对我们的启示也正在这里。

  在这个年代里,失忆这个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每个族类和国家都会遇到,也是面对着历史和文学所遇到的。什么是历史,历史就是记忆的,什么是文学,文学就是记忆的。鲁迅先生的“忘却的记忆”,我们只有记忆下来才能忘却过去。我的新长篇小说《老生》,也就是写了我们走过的路,提醒着我们的肉身是怎么从风雨泥泞中走来,然后我们选择不风雨泥泞或少风雨泥泞的道路走去。

  我这几年里一直在说我们和我们文学的品种,刚才我讲到虽然二十世纪的社会是《失忆的年代》这本书的背景,也是我们的文学作品的背景,虽然《失忆的年代》对社会的批判强烈,着笔仍更多的是人的挤压、人的困境,而我们的生存环境和精神状态和他们有区别,我们对社会的批判或许更尖锐和全面,这就形成了我们作家的品种和我们文学的品种。但是,他们和我们都是在说失忆,都是在寻找民族的记忆,文学的良知,都在追溯着失忆的根源,显示各个民族集体无意识与精神形态的动荡,既而审视、反思。

  对于《失忆的年代》颇感兴奋的还有它的写法。它追究着失忆的社会原因,批判的意味强烈,却在叙事上是那么温藉,并不剑拔弩张,并不电闪雷鸣,而低语徘徊的,态度文气的,将社会现实,将家庭人伦、道德,以及整个社会对人的消耗,用第一人称道来。在这里不做现实的复制,没有故事,没有情节,甚至也少有人物的完整性,但感觉的碎片,思想的火花使我们感受到深刻、睿智、幽默,意趣盈然。每一部的篇幅并不长,全是一个人在对着我们唠叨,干净简练,节奏沉稳,充满张力和弹性,阅读起来不会沉闷而生厌烦。这样的写法,写一部短的长篇还可以,而《失忆的年代》系列七部统一这种写法,那是十分难的。它给我的惊喜和启示犹如我第一次读乔伊斯的《尤利西斯》。

  还因为《失忆的年代》从内容和形式,在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上都给了我一种震撼和启示,它凿开了一面窗口,让我大开眼界,它给了我一个按钮,启动了让我起升的电梯,我才如此地推介这系列的长篇,并向埃斯普马克先生致敬,向翻译家万之先生致敬,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文睿公司邵敏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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