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杜拉斯,中国读者在演奏并聆听“小音乐”时无疑暴露了自身的问题。4月4日8点48分,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煽情的央视新闻:【人人都爱杜拉斯】“‘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一饭一蔬,它是一种不死的梦想,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杜拉斯。今天是法国女小说家玛格丽特·杜拉斯诞辰一百周年。杜拉斯的经典,哪句戳中你心?”这条新浪微信在一个月里被阅读38万次,4680次转发,1175评论,1578个赞。九宫格贴的九句所谓的杜拉斯语录,第一句就是这句“爱之于我”。只是这句话是陈丹燕《鱼和它的自行车》一书中的句子,网上谬传已久,也难怪很多网友哀叹:“央视原来不读书!”
“像杜拉斯一样生活”是以安琪为首的中国文艺女青年向杜奶奶致敬而喊出的一个响亮口号。《新京报》记者吴亚顺甚至整理出如何像她一样生活的行为准则!就算这个指南用的是反讽幽默的笔法,它所勾勒的漫画无疑也是失真和走形的。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很多读者(人人都谈杜拉斯,但未必人人都读过杜拉斯,很多人对杜拉斯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让-雅克·阿诺导演的《情人》这部电影上)看杜拉斯的眼光非常狭隘。袁筱一也说过,“千万不要以为杜拉斯是个小女人。我想,这是在众多的读解中,我最不喜欢的一种误读。杜拉斯从来不是小女人,尽管出于误解(当然是她自己的错),出于她对自己生命的难以把握,她影响的是一代所谓私人写作的小女人作家——至少在中国如此。”
事实上,杜拉斯不仅在写作上有追求,在政治上也有追求,作为法国知识界介入政治社会生活的积极分子,杜拉斯参加过抵抗运动、加入过法国共产党、游过行、卖过报、发过革命传单;作为文艺多面手,她既是作家,也是戏剧家、导演和专栏记者;作为对热爱生活的模范,她热情好客,能做一手好菜,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帖帖,花草照料得停停当当,就连被她插在各种瓶子里的干花都有一种颓废的物哀之美。她有过情人,甚至太多,喜欢年轻的身体,但她在每一份爱里都倾注了真情,而爱也滋养了她的生命和写作。
不过有时候,误读也可以变成另一种领悟和解读。比如王道乾翻译的《情人》的本子,在王小波等一众杜拉斯拥趸的眼中,代表了文学完美的境界:“到了将近四十岁时,我读到了王道乾先生译的《情人》,又知道了小说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文学境界。凭良心说,除了杜拉斯的《情人》之外,近十年来没读过什么令人满意的小说。乔治·奥威尔的《1984》,还有些别的书,这些小说对我的意义都不能和 《情人》相比。这本书的绝顶美好之处在于,它写出了一种人生的韵律。书中的性爱和生活中的别的事情,都按一种韵律来组织,使我完全满意了。”
就是这本备受膜拜的译本,仔细看也有几处字句上的出入。比如原书中有一句:“Nous retournons à la garconnière. Nous sommes des amants. Nous ne pouvons pas nous arrêter d’aimer.”王道乾对应的译文是:“我们又到公寓去了。我们是情人。我们不能停止不爱。”对照原文,我们发现,忠实地移译过来是“我们不能停止爱”,这是一种明知道爱无花无果,却不能不爱的绝望和悲怆。但这里的错却错出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让人想起塞尔吉·甘斯布的那首情歌“Je t’aime moi non plus(我爱你,我也不)”的倒反修辞法,这或许就是凌小汐为什么会把这句话用作她写的杜拉斯的传记的书名的缘由罢:“我们不能停止,我们不能不爱。”
是阅读成就了经典。今天,杜拉斯之于我们意义就在于此,她依然能勾起我们阅读的味蕾,让我们心甘情愿一头栽进文字砌筑的神话里,理解也好,误读也罢,在如水的小音乐中看到灵魂深处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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