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纳博科夫自知故乡回不去了,因而更加迷恋那一方水土。身体固然无法返乡,精神却如同被插上了回归的翅膀。
米兰·昆德拉有一句话说得好,“人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在大多数情况下,纳博科夫就是他众多作品里全知全能的“上帝”。当人们试图对其作品进行这样那样的阐述时,躲藏在文本之后的“上帝”就会情不自禁地发笑。在阅读《爱达或爱欲》的每一分钟里,我们都能感觉到这种“上帝”的笑声。《爱达或爱欲》太复杂,无法用简单的一句话加以概括。它究竟是神话、童话,还是乌托邦田园诗?是爱情小说,还是百科全书?或者不如说是纳博科夫精心炮制的科幻小说。
上世纪60年代后期,科技的进步带来了科幻小说的繁盛,而此时的纳博科夫却偏偏不愿与时俱进,反而遁入早已远去的年代,写作一部田园式的爱情小说:19世纪末,14岁的凡初遇12岁的爱达,彼此一见如故,共同度过了两个漫长的夏天。其后分分合合,直到老年。但《爱达或爱欲》远不是爱情小说那么简单,可以说这是一种非典型的科幻小说。小说中,纳博科夫戏谑似地借用了科幻的外壳——故事发生在一个名为“反地界”的星球,还拿来了科幻的芯——时间和穿越。当然,他的科幻写作并没有多少漫无边际的想象与科技的创新,核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有说不完的乡愁,也有没完没了的童年。
纳博科夫出生于贵族之家,他的博学、傲慢自大以及庄周梦蝶式的写作,早在俄罗斯时期就已初具雏形。身为非典型流亡者,他一生经历了数次迁徙,从俄罗斯到欧洲,再到美国,最后客居瑞士。无论是从血脉上还是从情感上来说,他都极为迷恋俄罗斯。“我曾在哪里?现又于何处?”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同时也纠缠着他笔下的主人公。晚年的纳博科夫自知故乡回不去了,因而更加迷恋那一方水土。身体固然无法返乡,精神却如同被插上了回归的翅膀。
于是,时间就成了纳博科夫写作的主要命题。通常,在科幻小说里,时间可以被任意操控,主人公们往往穿越时空到达未来。纳博科夫也是如此。时间几乎占去了小说的一半篇幅,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始终定格在两个漫长的夏天。等到凡和爱达成年后,小说很快迎来了时间的狂飙:在其后的章节里,纳博科夫的亚当与夏娃从少年到成年再到老年迅速地变换着场景和身份——比起少年时代活色生香的渲染,他们的成人生活多少显得有点局促、草率、苍白而又雷同。纳博科夫似乎不愿在此多作停留,只匆匆一笔带过,难免给人以过于珍惜笔墨的印象。
在遭到父母的干涉之后,凡和爱达被迫分手,这一分开就是17年。17年里,两人在“反地界”里四处浪游,与纯真的“阿尔迪斯”越来越远。天使在世俗的诱惑之中日渐长大,终于显露出自私的面孔。背叛、别离、寻欢作乐,伤害又被伤害,顺带火上浇油,将无辜的妹妹卢塞特推到死路。直到结尾,时间才停住匆匆的脚步,让两个年过半百的情人走到一起。到最后,他们合作写了一本回忆录。最后的时光与最初的时光碰撞混淆,完成了一次漫长的旅程。书里书外两个老迈不堪的作者终于再一次回归纯真,看到了“镶嵌于浪漫故事边缘的蝴蝶和蝴蝶兰”。而此时,他们和纳博科夫一样都在流亡中度过了一生。
阅读《爱达或爱欲》就像攀登一座险峰,精彩的不是你到达了何处,而是一路上的所见与大脑的激荡。纳博科夫的艰深晦涩时常让人望而却步,而小说里四处散布的刻薄话,又让人偷笑不止,勾引着你不断继续看下去。如此又爱又恨,想放下却又放不下,正像凡和爱达纠结缠绵的感情,看似走到了绝路却又偏偏可以绝处逢生。想必这才是纳博科夫一生都在期待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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