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撕开来吧

     ◆相比谷崎润一郎写夫妻间这种极致的纠缠、欲的疯癫,向田邦子的其实并不尖锐,说的故事也并不十分极端,短篇之故,篇幅不长,通篇貌似娓娓叙来,好似清风习习,但叙述的某些节点用力一点,让人恍然凌然,甚或冷上一冷,当然,可能读后让人对人性或家庭关系难免心生失望,其实何尝不是一种直面呢,我们每个人都在家庭关系中,这种直面其实也是直面人性的种种。

1
  在邮轮的船舱里读《钥匙》,阳台外的海洋平静地莫测着,墨蓝的无垠的虚茫,浪漫?却感无根无涯的恐惧,倒很符合《钥匙》的情境,平静,敏感,步步惊心。谷崎润一郎的笔向来是阴翳式的粲然,粲然却又是冷的。一对结婚二十多年、女儿也即将出嫁的夫妻,丈夫把“自己的性生活、自己与妻子的关系”、妻子的身体、器官等写进日记,故意诱惑妻子去看,虽然锁进抽屉,但一切都是欲盖弥彰,以这样的方式将夫妻间隐秘的性事袒露开来。而妻子呢,不仅看丈夫日记,其实自己也写日记,写自己的性欲,新婚之夜对丈夫肉体的感受,性的体验。外表传统端庄的妻子其实内心荡漾,自觉“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淫荡的血”,只是出身和传统使然不得不仿佛冷淡。女儿男友木村的介入(介入也是丈夫有意识的引导),使这对各怀心思的中年夫妻欲火燃烧。一个葡萄酒后假装晕倒,一个正好为妻子宽衣解带满足其由来已久的对妻子肉体的全方面浸淫。妻子幻想此时的丈夫是俊朗的木村,丈夫则明知如此却乐此不疲。发展到后来,变成一种有意而为之的戏码。其间妻子还真的与木村同宿过,也不顾女儿的感受,丈夫虽疑惑乃至明白却依然以此为生命至享,甚至服药支撑其实渐渐地力有所不逮,你来我往中那种微妙的嫉妒、微妙的自责和欲罢不能也不过是激发性欲的一种手段,好比红酒只不过是晕倒的道具罢了。妻子既讨厌丈夫又在这种引诱的过程中体会到快感。丈夫明知体力不支仍然疯狂不止,终至中风而亡。
  日记的“钥匙”,是打开他们夫妻间隐秘的钥匙,锁是为了开,是为了展开后加速的快感。日记的直白,有时候甚至是挑逗,因为明知对方会偷窥。妻子甚至在日记里装病,“一到下午就感觉疲惫不堪”,“时不时觉得胸口疼”,“二月的一天,吐出了和上次发病时一样的、鲜红色的血痰”,其实“都是我胡编出来的,这是为了引诱丈夫早日坠入死亡之谷的一种手段。我的目的是让丈夫知道,我都豁出了性命,你也得义不容辞。我不仅写在日记里,还随时准备装出咯血的样子给他看”。没有了情意,肉欲像一棵悬崖边的罂粟。此刻复此刻的贪欢,瞬间复瞬间的感官巅峰,然后爆裂。谷崎润一郎像双面绣一样描绘夫妻间的隐秘,把它们都撕开来,纤毫毕现。白皙的肉体,壁炉的火正旺,用相机用舌头极尽所能地去感受这样的白皙和所有的跌宕,然后一切复归灭寂,只是疯狂还在继续,妻子、女儿和木村,三个人的肉身大概接下来还要纠缠下去。
  表面平静祥和的家庭里,有多少汹涌澎湃。

2
  日本作家的笔似乎尤其擅长轻轻地触碰这些表面的光滑,慢慢慢慢地撕剥开来,一个小小的口子,却可以越来越深,越来越幽暗。女作家向田邦子的短篇小说集《回忆,扑克牌》更是撩开家庭温情脉脉的表象,那些小津电影里的明净的榻榻米、木门木桌、庭院里的清绿,女人的笑容,邻人的问候,即便矛盾,也是温和的,缓缓地,终究还是温情的,在向田邦子这里是看不到这些的,这位生于1929年,逝于1981年的编剧/作家,写的这十三个短篇传递出来的恰恰是家庭内部的冷酷,唯其一个屋檐下,这些纠缠冷酷伤害才更显惊心,不动声色的、有意无意的、仿佛无辜的惊心。“用宛如歌唱般的声音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似的说着关于宅次血压的事”的厚子,女儿三岁时发烧照样去参加同学会乃至耽误就医而夭折,却照样若无其事,邻居大火她“穿着睡衣敲着空桶四处奔走叫醒周边邻居后那个乐滋滋的样子”,在宅次父亲葬礼上也是如此,“穿着新潮的丧服,脸上挂着泪活蹦乱跳”,丈夫宅次病了,厚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擅作主张与人商议拆除庭院造公寓出租的事宜,也不顾及庭院是病中丈夫的慰藉。小说《水獭》写了这样一个妻子。篇什中穿插一幅“獭祭图”,“水獭喜好恶作剧。有时并非为了食用,只是为了捕捉猎物的趣味而杀许多鱼”。作者笔触始终是淡的,像细铅笔芯书写之感,但这样的妻子能不使人冷至冻?望着庭院想着往事,宅次愤怒,但似乎也很无奈,情不自禁拿了把菜刀,转身见到厚子:“‘能拿菜刀了呢。快歇口气。’言语之间毫无忧虑。分隔左右的西瓜籽般又黑又小的眼睛闪烁跃动。”“院子忽然一片漆黑。”小说结束,漆黑是丈夫再次中风晕倒?无论如何,厚子照样是活蹦乱跳地活跃着的。

下一页

      相关新闻:



相关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