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家晋的成长道路上,郑振铎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郑振铎是孙家晋在暨大的老师,是中国现代作家、文学史家、藏书家、目录学家,也是一位具有铮铮铁骨的爱国志士。当日本士兵和膏药旗出现在暨大时,他拒绝在校继续任教。郑振铎隐居坚守在上海,冒着生命危险,节衣缩食保护抢救了大量价值连城的珍本、孤本及许多完整的,传承有绪的著名藏书楼的专藏。孙家晋是郑振铎信赖和得意的学生,他和徐微在沪西一处叫作“法宝馆”的偏僻小楼,协助郑振铎整理文献古籍。由于“法宝馆”以佛教活动作掩护,瞒过了日本特务。抗日战争胜利后,一批被日本侵略者从香港掠夺去的善本被中国追回,1947年2月10日,共107箱珍籍由王世襄押运回上海,郑振铎派出助手孙家晋、谢辰生到码头接管。由于国民党政府忙于内战,中共地下党组织获悉这批珍贵书籍情况后,派人与孙家晋联系,了解“法宝馆”中上百箱古籍的存放情况,指示妥善保管好。在那些日子里,孙家晋和谢辰生每天坚守在那里,顾不上回家探视一下父母妻儿。解放后,这些善本全部交给国家文物管理局,由郑振铎担任局长。孙家晋则被调到文物局,协助郑振铎、王冶秋工作,从办公室秘书做到主任。五年后才回到上海,进入新成立的文艺出版社,从事外国文学编辑及翻译工作。
孙家晋的儿子孙鼎鈜、儿媳朱建华向记者讲述了他们所了解的父亲。翻开吴岩与主万合译的美国作家拉里·麦克默特里著的《孤独鸽》,记者看到书的扉页上有一段工整隽逸的文字:“鼎鈜、建华:这是部美国当代牛仔传奇,写得很粗野,有点像左拉。原是骆兆添(注:后任的译文出版社社长)给我的选题,后因病中断,由主万兄续译下去的,今后我大概也译不动了,这也许是我最大的半部译作了,给你们随便看看,聊以留念耳。吴岩1998年8月11日。”“老爸病危之际,还惦念着他未出版的译著。”孙鼎鈜满是感伤:“老爸一生热爱钟情他的翻译事业,为此付出再多也无怨无悔。”孙鼎鈜记忆中,父亲几乎没有一个休息天和节假日是休闲的。他给自己的指标是每个假日翻译2千字,时常为此干到深夜。几乎没有与他们兄妹四人一起游过公园看过电影。仅一次父亲带着他和大哥到苏州一日游。有一件事,让儿媳朱建华难以忘怀。有一年大年初一,全家人都忙着过节,唯独公公还在伏案埋头写什么。一询问,原来公公正在逐字逐句地修改一个农村青年寄来的稿件,但由于青年的文字功底实在太差,改了半天还是不成文,无奈之下,父亲写了一封鼓励青年的信,并到书店买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亲自到邮局寄出。
孙鼎鈜说是父亲引导自己学会了读书思考。偏爱数理化的孙鼎红,读报只看体育和电影报道,作文成绩总不理想。那时语文课本有一篇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父亲从农村的丰收年,为什么农民反而更悲惨引开去,启发他思考旧中国反动黑暗统治的剥削实质。透过文字领会作者所要表现的思想内核。文革中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天天挨批斗,回到家几乎都站立不了。有一次,孙鼎鈜到奉贤“五七”干校看望父亲,正在劳动的父亲看见他,非常高兴地说,你等一会我手里的活就好了,正好还有家里带来的炒酱我们一起吃。看着穿着旧棉袄,腰间用一根草绳扎着的父亲,孙鼎鈜不由地一阵心酸,但病弱的父亲却乐观坚定地对儿子说:“我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四个儿女;还有未完成的翻译工作,所以不要担心,我不会倒下的。”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迎来了文化大发展的春天。上海译文出版社成立了,作为出版社领导的孙家晋奔走于京沪之间,争取到了上海参与人民出版社“外国文学名著丛书”、“外国文学理论丛书”、“外国文学资料丛书”三套大型丛书出版工程的机会。《傲慢与偏见》、《斯巴达克斯》、《简·爱》等令人耳目一新的外国文学作品出版了。在当时那个知识荒芜、文化饥渴的年代,这套黄底星花装帧、被书迷亲切称为“网格版”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一经上市发行,便在全国引发轰动,各地新华书店排起求购长龙,迄今依然畅销不衰。
孙家晋的译著中,倾注心血最多、最为人称道的是泰戈尔。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再次投入泰戈尔作品的翻译。凭借对原作的深刻理解和堪与原作媲美的优美文笔,他翻译的泰戈尔受到各阶层读者的喜爱,《泰戈尔抒情诗选》因此成为译文社的畅销书,并荣获全国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一等奖。然而鲜为人知的却是,因行政管理事务繁忙,那些优美深邃的泰戈尔散文诗,很多是孙家晋每天利用上下班时间,在拥挤的公交车厢里反复琢磨推敲而成的。
“鸟从不回眸自己飞翔的痕迹,人岂能向往事求索回报”。转眼间,散淡襟怀,凝练思绪的翻译名家孙家晋离开我们两年了,但他镌刻在人们记忆深处的“心笛神韵”已然长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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