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非,已经一年多。 去年五月底在南非的最后两天,家中一片混乱。孩子们仍在照常上学,公司还有几个会,不断有朋友前来告别,搬家公司已经开始打包。因为忙,所以也就来不及去品味离别,告别南非并不困难。 二○○一年的那个圣诞节,离开英国搬往南非时,伦敦刚下过一场大雪,家对面的白塔山公园中一片洁白,湖面上一层冰。想到要前往一个陌生的非洲国家,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原本计划去南非两年,没想到一住就是十多年,更没想到会染上“非洲病毒”,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个古老的大陆。其间回上海住了一年半,但最终还是非洲放出来的风筝,又被那根线拉回了南非。 我家的两个孩子都在那里长大,所以,他们是非洲的孩子。当他们经历着在英伦的第一个漫长的冬季和冷春时,就开始如数家珍般回想起非洲的种种,开语总是:“妈妈你记得么?”孩子们的记忆是什么,略举几例如下: 津巴布韦广袤的万基大草原,夕阳西下,草木在粉红色的余晖中变成黑色的剪影,野牛终于逃脱狮子群的围攻; 奥卡万戈三角洲泻湖边帐篷外的沙地已经被扫得平整,等待着第二天清晨从沙地足迹看昨夜的丛林新闻,半夜从巨大的白蚁堆边传来的是大象的鼾声; 赞比西河上泛舟,趴在船舷上与小河马对视; 印度洋从开普敦到莫桑比克漫长的海岸线,那些趴板冲浪、从雪白的沙丘上狂奔或跳跃而下的假日; 八月海水中鲸鱼妈妈与宝宝的嬉戏; 还有那一群海豚,几百只,在水中穿梭,踊跃着向前; 清晨第一屡晨光出现时,噪杂的鸟鸣声就开始在树枝间踊跃,黄昏鸟儿们回巢,也同样要叽叽喳喳一个小时,仿佛汇报一天的见闻; 非洲的夜空:皎洁的月光让起伏的山谷沐浴着一层银白色,一只羚羊站在一块巨石上; 同样的月光下,好望角的海水闪着银亮的光芒,后浪推着前浪; 没有月光的夜晚就能看到繁密织出的星空,如同一张大网,扑天盖地拢住苍穹; 家中小院里非洲版图状的游泳池,池边的大石头上覆盖着常青藤,那是“非洲妈妈”,从“非洲妈妈”的头顶跳入游泳池的深水区,一遍,一遍,再一遍,这是“炸弹”,每天放学后就要连续“轰炸”; 夏日午后的暴雨,狂风扫过庭院,闪电劈裂天空; 有时还会下冰雹,鹅卵石子般从天空落下,打在屋顶上如同春节的鞭炮声,十分钟后花园就是一片洁白; 五月到九月间无雨的冬季,太阳光那么亮,天空那么高那么蓝,空气中弥漫着烧干草的烟味;十月份那两周盛开的蓝楹花,天空变成了浅紫色; 最重要的,还有他们那里的好朋友们…… 孩子们的记忆总是美好的。其实,在南非生活了十多年,我所记得的并不都是粉红色。二○○七年,在《南非之南》的后记中,我曾这样写过对南非的感受:“南非是一个充满着许多激烈矛盾的地方,这里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土地和最宜人的气候,却也有着最危险的城市;这里是出大英雄大豪杰的地方,但也有无数最消极不抗争宿命的民众;它是彩虹民族,有十一种官方语言,有最完美的宪法,但是因肤色而存在的歧视仍根深蒂固,这里空气最干净,蔬果最新鲜,自来水都是甜的,但是每个星期六盛行的不是婚礼而是葬礼,最短缺的是墓地。南非能让你兴奋地手舞足蹈,也能让你的心为之流血。在南非的字典中,是没有中庸、单调、厌倦、无聊这样的字眼的。”如今,若要总结南非,我只能重复自己,感受依然如此。 女儿有时会问我:“我长大以后,能回南非工作么?”这里她用了一个“回”字。我说当然可以。也许我们家注定就是从南非放出来的风筝,说不定哪一天又被拉回去。也许正因为如此,去年离开南非的时候没有伤感,因为风筝的线并没有断掉。 《南非歌行》与《约堡黄昏》中,收录的是我过去十多年关于非洲的文章。这些文章散见于大陆或港台的报纸杂志,其中一小部分已经在前几年结集为《南非之南》,由上海书店出版了。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几位:我中学时代的同窗好友潘向黎,是她最早建议我在《文汇报》的“笔会”写一个“走非洲”的栏目;陆灏和毛尖,是他们拉我壮丁,让我与他们分担香港《信报》“上海通信”专栏的责任,专栏虽冠“上海”之名,我却也能写南非见闻;至今未曾见过面的钱亦蕉,她邀请我在《新民周刊》开了“南辕北辙”的专栏;早在广州相识又在上海重逢的谢镇远,他的《私家地理》总有篇幅给我的游记。我还要感谢其他不停向我催稿的各位编辑,虽然每次催稿的邮件总让我怨声载道,但如果没有这些截稿日期,我可能也就不会写下这么多的文字。 感谢李媛设计的封面,乍看,那红色先让我吃了一惊,但马上就让我想到南非家中院墙上满满覆盖着的如火如荼的九重葛,那般强烈那般耀眼,正如南非,红色特别红,紫色特别紫。 最后,还要特别感谢复旦的小学妹、这两本书的责任编辑李佳怿,她看稿子特别细心,对如何编这两本书也特有想法,是她,让这两本书成为现实。
二○一三年六月十六日,南非青年节、索委托青年学生暴动三十七周年纪念日,于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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