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明的“危”与“机”

    《现代文明的成坏》是许倬云先生继《大国霸业的兴废》之后推出的又一本讨论大国崛起的通俗历史读物。类似世界简史和简明世界史的著作市面上一抓一大把,但《现代文明的成坏》一书是我见过的篇幅精短,却能高屋建瓴地把握整个现代文明的起源、发展、败坏的历程,叙述要言不烦,讲的虽是常识,却凸显许先生高超的历史洞察能力和卓越的“史识”。所以《现代文明的成坏》也许目前是最适合大众阅读的世界近代史的通识读本。

    尽管此书讨论的大部分题目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近代历史知识,类似宗教改革、启蒙运动、资本主义的起源等问题,但由许倬云先生讲来却另有一番风味,字里行间我们常常可以发现许先生的独到见解。譬如,许先生认为“在欧洲中古时期后发展出来的民族国家,有些开展了民主制度,其渊源应当是由部族的军事民主逐渐转变而来的”,又比如,在资本主义的起源这个问题上,许先生认为14世纪下半叶的欧洲大瘟疫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推动了工业生产,当时欧洲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黑死病,人口的锐减,导致劳动力的缺乏,促进了劳动分工和作坊业的发展,而且少数人要生产更多的产品,也推动生产的标准化取代精致工艺,这些都奠定了后来工业革命的基础……诸如此类容易被人忽略的历史细节和独到见解也是该书的亮点之一。然而如果读者只把这本书看成是普通的、旨在普及世界近代史知识的通识读本,那就未免“看走眼”了。

    许倬云先生将此书命名为《现代文明的成坏》,书名借用了佛学将一切事物划分为“成、住、坏、空”四大阶段的概念,其深意在于通过透析现代文明起源、发展和衰落的过程,探讨我们当下文明的走向如何避免走向彻底的衰败。现代文明在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福利的同时,也在各个方面孕育了各类无法调和解决的困难。在政治和社会管理的层面,现代文明创造了民族国家这个前所未有的庞大怪物——霍布斯称之为“利维坦”,不管是民族至上的军国主义国家,还是民主制度国家、社会主义国家,都普遍存在政府权力过度膨胀的现象。现代科学理论方面的重大突破,相对论、“上帝粒子”等科学理论的提出对传统宗教信仰和人文价值观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挑战。在经济方面,经济的全球化促进工业生产的产量大增,直接导致生产地被加速地开发,落后国家内需不足,不是周期性的调整,而是长期过度发展导致的国家债台高筑,经济的全球化发展导致“生之者寡,失之者众”。另一方面经济信用膨胀导致泡沫经济,产权分散孕育了不可约束的庞大的企业“巨兽”,经理人滥用权力,扰乱经济秩序。在《后记》中,许先生再次提醒读者,希望大家了解到“目前衰败……这些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必须认真地思考:是不是现代文明已经处在没落的阶段?”许倬云先生认为现代文明的危机在于由经济、政治、社会各方面的总体困难和衰败导致的虚无、冷漠,简言之,就是人类终极价值观的缺失。

    许先生认为应以科技为起点重建生活伦理,第一,科技要求从实验中取得真实,同时再从科学假设到验证中,不能固执不变,要有容纳另一种可能的胸襟,这就要求我们有诚实求真、勇于改过的生活伦理;第二,今天科学发现大到外层空间的研究,小到细胞核的研究,其系统“层层叠叠,每一个层次都是一个网络,网络之中各部分互相依靠、互相支撑……任何一处的改变,都牵一发而动全身……人类社会本身是大宇宙、小宇宙层叠之中的一部分。”因此,在人类的网络中,个人尤其存在价值。这种自觉有利于建构人类全体和个体的自我肯定,使“我们珍惜自己的存在,也必须对自己的行为有所约束”。许先生还借用东方的智慧来说明这个问题,他认为儒家的人本立场与佛教的体悟类似于今天的宇宙和网络概念,他借用《华严经》“因陀罗网”的概念来作说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作一个大网上无数的明珠,每一个明珠都可以反映别的明珠,而别的明珠又可以反映出自己”,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我们可以从无助的微小自我提升到看见别人也看见宇宙的自信和自尊,同时也学会相信别人、尊重别人,不仅人类之间彼此依赖,天人之间也是相依相辅。

    在《现代文明的成坏》自序,许倬云先生寄语崛起中的中国,希望回归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王道主义”政治立场,对内要建立良好的制度,重视对人权的保障,对外采取“近悦远来的‘王道’态度——不用强力去压制别人,而是以自己的力量帮助弱者,扶持弱者,才能得到大家的支持”。这些观点,都激发了我们对于中国传统“王道主义”精神与西方普世价值的沟通和转化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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