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有天国——金田起义一百六十一年祭

    其他诸王也基本如此。东王府“回环数里,垣高数仞”,“以耀同俦,百姓震惊”;“所储珠玉宝器,价不可以数计,陈设纵横,五光十色”。东王每次出行,役使达千数百人,盛陈仪仗,“鼓乐从其后,谓之‘东龙’”;他还造龙车,“使侍妾裸曳而行”。天王恩准东王可备妻妾十一名,但杨秀清曾令天京城内十三岁至十六岁少女到官府备选,至少占有六十个“王娘”。天京内讧前,每逢洪、杨、韦、石的生日,御营总管蒙得恩就献上海选的美女,天王、东王各六人,北王二人,翼王一人,还美其名“天父赐来美女”。洪仁玕在香港时曾反对一夫多妻制,入京任干王后也妻妾成群,还以天王梦中所得“上帝新旨意”强为辩解。就连素称不好色的陈玉成,在安庆、庐州、天京等地英王府里,也都有留守的“英王娘”。

  集权制必然以等级制为基石。天京政权等级森严而固化,连每级官员吃多少肉都有明文区分,与“无处不均匀”的标榜适成讽刺。整个官僚队伍由王、侯两级世袭贵族与十一个等级的官员构成。东西南北翼诸王“世袭罔替”,幼西王“斗鸡走狗,为暴于闾里”,其他“王二代”也都是纨绔无能之辈。太平天国后期,其他诸王与天王的兄长可置六名妻妾,其他高官三名,中级官员两名,小吏与一般人必须一夫一妻,在妻妾占有上也是等级分明。

  家天下的痼疾也在天朝全面发作。韦杨事变后,天王“专信同姓之党”,把朝政交给王长兄与王次兄等打理,其亲侄、族兄、族侄十余人,乃至乳臭未干的小孩都相继封王,史景迁称之为“家党”。据《李秀成自述》,辅政的王长兄、王次兄“未有才情,不能保国”,王长兄洪仁发更是“贪冒聚敛,无所不为”。

  新特权阶级为满足自身的“贪冒聚敛”,必然最大限度地攫取社会物质财富。早在永安时期,太平军就推行“圣库”制。为此,洪秀全颁布诏书:“有银钱须要看得破,不可分尔我。更要同心合力,同打江山,认实天堂路来跑。目下苦楚些,后来自有高封也。”借上帝的名义,以天堂相号召,以“高封”为许诺,规定“天下农民米谷,商贾资本,皆天父所有,全应解归圣库”。而赖利居然认为,圣库制“确保了上帝的所有财产,都能在他的所有的儿女之间平等地分配”(页142)。倘若确能在“所有的儿女之间平等地分配”,圣库制还不失为军事共产主义的临时措施。但前述史实已足以证明,圣库制的主要目的之一,无非是天王为首的新特权阶级为确保一己的骄奢淫逸,而占有太平军民所创造的剩余劳动与历史积累的社会财富。圣库制以天国理想为幌子,以国家权力为后盾,对太平天国全体军民在物质财富上实施了强制性剥夺。这种剥夺,让天京居民嗟怨不绝:“荡我家资,离我骨肉,财物为之一空,妻孥忽然散尽。”

  正如有研究者指出:“太平天国的政治是神权专制政治,政制是极端中央集权。”(《郭廷以口述自传》182页)在这样一个君权与神权相结合的专制政体中,君权为体,神权为用,君权依旧中国特色,神权杂糅外来元素。对这样一个为新专制君权张目的神权,赖利竟然以其书献上了一曲“太平宗教,这个生气勃勃的中国基督教信仰”的颂歌(页172)。他还把天京政权说成是上帝在人间营造的天国:“在洪秀全关于历史救赎的观点中,天国是不必等待的;它不久之后就要来临;上帝在世间的统治以天京的建立为起点。”(页111)无论出于隔膜,还是囿于偏见,都未免离史实太远。

  金田起义时,广西有民谣唱道:

  洪杨在山招招手,山下百姓昂着头,哪管石头成粉碎,跟着洪杨到白头。(《太平天国诗歌选》46页)

  作为太平军主力的广大底层民众,之所以投身太平天国运动,一方面固然当时社会现状迫使他们无以为生,另一方面也因洪秀全宣传的天国让他们充满憧憬,鼓舞他们矢志不渝地为之奋斗。据曾国藩奏,天京城破,太平军“无一降者,至聚众自焚而不悔”。有论者说,曾国藩这样奏报,意在摆功。但英人呤唎亲见,晚期太平军“坚守阵地,毫不畏缩,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令人难以置信”。其间显然有一种为理想而献身的精神在激励着他们。

  范文澜认为,“政治上经济上两大平等,是在封建压迫之下困苦不堪的广大人民主要是农民的迫切要求,也是中国社会进一步发展的必然条件。”(《中国近代史》页96)太平军将士多来自下层社会,现实社会的不平等让他们朦胧产生要求均贫富的平等思想。在洪秀全的全部鼓吹里,尽管有许多昏话,但也有合理的成分。在早期,例如《原道醒世训》指出:

  天下一家,共享太平。几何乖漓浇薄之世,其不一旦变而为公平正直之世也! 

  定都天京后,《天朝田亩制度》也的确部分传达了贫苦农民和无地劳动者的素朴要求:

  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天下皆是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大家,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则主有所运用,天下大家,处处平匀,人人饱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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