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个人的文学事业而言,文学创作之外,我认为编辑文学刊物也应当算作文学事业重要的一部分。鲁迅编过刊物,巴金也编过刊物,茅盾更编过刊物。最早的文学大师排位“鲁郭茅巴老曹”,好像只有曹禺没编过刊物。诗人邵洵美虽然未跻身大师之列,可是他对上世纪30年代文学事业的贡献在某些方面一点也不逊于他们。 学者张伟在《邵洵美作品系列·散文卷》序里说“今天,人们提起邵洵美,首先就会想到他是一个诗人,其实,他最有功于世的还是出版事业。他办过那么多的报刊,有不少都在现代史上留下了重要痕迹”。 现在邵洵美写过的那些像诗文一样隽永的“编后随笔”结集了,这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邵洵美对上世纪30年代文化的贡献是全方位的,他是那个时代文化名人中被低估的最为严重的一位。 邵洵美亲自参与编辑过的杂志,计算起来大致有这么几种:《狮吼》、《金屋》、《新月》、《诗刊》、《时代画报》、《论语》、《十日谈》、《时代漫画》、《人言周刊》、《万象》、《时代电影》、《声色画报》、《文学时代》、《自由谭》、《见闻》。 留存在这些杂志上大量的编辑随笔,无疑可以说明邵洵美是在用心与读者作交流,他的编后记不是流水账,也不是敷衍的语句。他写得很长,像是在和读者唠嗑。在编辑随笔的写作上,没有人能和邵洵美相比。最能体现邵洵美编辑随笔风格的,莫过于《论语》杂志了。 《论语》固然有油滑无聊的部分,可是它对于当权者的讽刺挖苦也是非常之犀利的。我们的研究者长期以来都是把《论语》杂志贬斥为“小摆设”那样无聊的货色,他们对于《论语》的战斗性却视而不见,这种观念真是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邵洵美说道:“最近读英国培根爵士散文集,在《论叛乱》一章里他说‘在一个动荡的时局里,为上者对老百姓,应给予相当自由,使郁积与不满化为乌有(唯不得太形侮辱或故示凶勇),此乃安全之道。盖幽默不泄,则毒血内流,易结恶瘤而成绝症’。所以我们的《论语》,的确有益身心脾胃,难怪有知者来自动配服,以资调养。”他更强调“时局尽是严重,世上仍有幽默”。 邵洵美的惊人之笔,是敢于在国民政府濒临溃败之际,决然地出一本《逃难专号》(1949年3月16日第173期《论语》),向这个末日王朝敲响最后的丧钟,专号出版两个月后,解放大军即逼近大上海。说到“专号”,不能不说到邵洵美高超的编刊手段,《论语》几个非常棒的专号皆出自他之手。邵洵美从专号的立题、组稿,到编辑后记,无不“精心设计,精心施工”,最终的产品,于现代文艺期刊之林闪耀奇异的光环。 邵洵美优于同行的编辑能力,还在于他可以直接阅读外国的同类刊物(包括直接与外国同行交流),借鉴西方文化界的先进理念,关于这点,我们的评论家没太留意。还有一点也被忽略了,那就是邵洵美还是现代画报的倡导者。邵洵美编辑过的刊物门类之多,好像无人能及。举凡文学、漫画、电影、时事、评论,他都有涉及,现在又多了个画报。 《时代》画报总出118期,是仅次于《良友》的大画报,当年的销数有六万之多。邵洵美对于画报持有他独特的见解,像他对“幽默”的见解一样卓尔不群。他说:“我总觉得图画能走到文字所走不到的地方;或是文字所没有走到的地方。对于前者,我有一个极好的例子:譬如说,新文学运动到现在多少年了,但是除了一部分学生以外,他曾打进了何种领域?以群众为对象的普罗文学,它所得到的主顾,恐怕比贵族文学更少数。但是画报是走到了他们所走不到的地方了。”(《画报在文化界的地位》) 在这篇文章里,邵洵美还说道:“画报,的确也曾经引起作家如鲁迅先生等注意,但是他所提倡的是高深的木刻;可怜我们浅近的大众,比不上苏维埃高深的同志!所以我说画报能走到他们所没有走到的地方。”我们以前认为的那个高贵的诗人邵洵美,后期他所主办的刊物的主旨,无一不是向上是抗争的,向下是温抚的。 大致说来,《狮吼》、《金屋》、《诗刊》等纯文学刊物,邵洵美的编辑随笔此时并未显示与其他编辑有什么不同。直到《十日谈》、《人言周刊》的出现,才显示出邵洵美贴近现实,贴近大众的意愿,仿佛走下了高贵的文坛,换了一副“大众面孔”的社会批评家。邵洵美此时对统治阶层的批评非常不留情面,他主办的刊物经常被停刊(如《时代漫画》)、被开“天窗”(如《十日谈》),就说明了这一点。 《自由谭》是另一个特例,它诞生于抗战初期,是旗帜鲜明的抗战刊物,成为今天我们的文学史重新评价邵洵美的一个重要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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