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出版社对《洛丽塔》钦慕有加,有意印行它,但终究认为此书属于危险之作。小说中那位中年主人公亨伯特·亨伯特迷恋上一位12岁的小姑娘,十足是个小黄毛丫头。小说不但以同情的笔调描画出一个恋童癖的内心世界,而且他钟情的对象恰恰是一个初晓人事、撩人心魄的小姑娘。毫不奇怪的是,在五十年代那种压抑氛围中,一家美国出版商建议说,它“理当在大石头底下埋上一千年”。 我始终大惑不解的是,纳博科夫当初是如何逃过那一劫的。不过,只要你翻开书,读读开头那几段,你心里就大概有数了: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罪孽,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沿上腭向下轻轻走三步,第三步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早晨,她是洛,平平凡凡的洛,穿着一只短袜,身高四英尺十英寸。穿上宽松裤,她是洛拉。在学校,她是多莉。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雷斯。但是在我的怀里,她永远都是洛丽塔。 这段文字真够开门见山,但是其中杂耍般的铿锵音韵与优雅节律足以令最根深蒂固的恋童癖欲火全消。无论小说接下来的内容如何,也无论它激起了怎样波浪滔天的谴责,单单开头这几段文字就足以表明,此书并非通常意义的DB。事实上,好几个当年读了全书的读者要求退还书款。他们抱怨这书不符合奥林匹亚出版社的一贯水准。这书简直读不懂,好像是用外语写的一般。自然,后面这一点倒是说对了。英语不是纳博科夫的第二语言,而是第三语言。(那个年代里,有教养的欧洲人通常都把法语当作他们的第二语言。)纳博科夫最初的作品,都是用俄语创作的。他的英语弥漫着在一种新的语言里进行摸索并不断有所发现所带来的欣喜气息。他的语言富有质感,古奥神秘,亦庄亦谐,不时翻腾着令人屏息叫绝的佳句良构,读来令人耳目一新。 在别人的建议下,纳博科夫把书稿寄给奥林匹亚出版社。吉罗迪亚斯有点像游手好闲的无赖,是一个讲究口腹之乐的人。他每年的出版计划都是先编造出一长列令人想入非非的书名,发布简略的故事梗概,一旦各路订单如潮水般涌来,他再孤注一掷地找人去写书。纳博科夫则是个与此截然相反的对照,他是个极其拘泥的俄国贵族后裔,只以形式最高雅的文学趣味为己任。 然而吉罗迪亚斯眼力很是锐利,他一眼就看中了《洛丽塔》,立即同意出版:这个故事是我梦寐以求却始终无从得见的:以一种既无比真诚又绝对合法的方式处理人类身上最主要的一种情感。我感觉得出,《洛丽塔》将成为一件伟大的现代艺术杰作,会一劳永逸地证明道德审查的彻底无效。 在得知吉罗迪亚斯因为出版色情读物而臭名昭著后,纳博科夫给他写了一封信:“你我都知道,《洛丽塔》是本有着严肃追求的严肃作品。我希望公众也作如是观。丑闻缠身会叫我伤心的。”但他得到的恰恰是丑闻缠身。 尽管纳博科夫对迅速上升的销售量十分开心,但还是为甚嚣尘上的喧闹颇感烦恼:“我可怜的《洛丽塔》正在受煎熬。苦就苦在即使我把她写成一个男孩,一头奶牛,甚或一辆自行车,那些非利士人也未必会放她一马。” 1958年,普特南出版社在美国出版了该书。头三周,此书就售出十万多本,成为自《飘》以来最畅销的书。此书也引来各种反响。得克萨斯州原本有个名叫“洛丽塔”的小镇就此改名“杰克逊”;笑星古诺丘·马克斯则声称,他要等上六年,等洛丽塔长到十八岁再去读这本书。但大多数评论者都称赞小说是一部杰作:小说融合了悲剧和喜剧,文笔富丽堂皇,典雅而迷人。1959年11月8日,此书在伦敦发行了英国版。 如此看来,我从格林厄姆·格林手中买来的、由作家签名的奥林匹亚版《洛丽塔》上的日期竟然是英国版正式发行的日期。我买下它的价格相当低廉,卖出时却相当不错。至于从格林厄姆买来的那一本,我1992年以1.3万英镑的价格再次买进,不久就转手给了一位纽约收藏家。他也得了便宜。那本书2002年在嘉士德一次拍卖会上再度现身时价格高得吓人: 2.64万美元。我当时就在现场,简直惊呆了,恼闷不已(珍本书商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不管怎么说,我在《洛丽塔》身上赚到不少好处,只是还比不上纳博科夫和吉罗迪亚斯。依靠那些收入,纳博科夫得以从教书匠职位上退休,全心地写作与采集蝴蝶标本。吉罗迪亚斯,因为这天上掉的馅饼而一夜暴富,在巴黎开办了2家 夜总会、1家餐厅、3家酒吧和1家剧院。5年后,他宣告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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