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以叛徒与隐士自许。他在《〈泽泻集〉序》中说:“戈尔特堡批评蔼理斯说,在他里面有一个叛徒与隐士,这句话说得最妙:并不是我想援蔼理斯以自重,我希望在我的趣味之文里也还有叛徒活着。我毫不踌躇地将这册小集同样地荐于中国现代的叛徒与隐士之前。”叛徒,是指旧社会、旧秩序、旧思想、旧文化、旧传统的叛逆者;而隐士,却是脱离现实、回避社会矛盾、追求闲适生活的人。周作人自称集叛徒与隐士于一身。他是叛徒也是隐士。 周作人还自称他的灵魂里有两个鬼,指挥着他的言行:流氓鬼与绅士鬼。有时流氓鬼起着主导的作用,有时绅士鬼占了优势。两个鬼经常在他身上争吵、打架。周作人说:“我对于两者都有点舍不得,我爱绅士的态度与流氓的精神。”这和他以叛徒与隐士自许,是同样的意思。 周作人还自称是“在十字街头的塔里”。他“在十字街头”,表示他在现实之中,在社会之中,在民众之中;但他又在“塔里”,意味着他乃脱离现实,脱离社会,脱离民众。这也就是说:他既是叛徒又是 周作人多次自述的世界观中的矛盾状况,是诚实的。早在青年时期,他就是民主主义革命者,他是新文化运动的骁将。他的《人的文学》等论文和诗歌、散文等创作,都曾有力地推进了新文化运动的进程。他又是探求国家前途的寻路者。他接受社会主义思想,他向往“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社会制度,他拟去苏联考察;他宣传日本空想社会主义者们“试验”的“新村”,他英勇地反帝反封建。这一切都是他作为叛徒的风采。这是他一生中思想发展的顶峰期。1920年代中期以后,他隐士的一面逐渐上升。正当鲁迅创作小说、散文、杂文、诗歌和领导左翼文艺运动取得辉煌成绩的时期,他却鼓吹“文艺无用论”,提倡闲适和趣味的“性灵小品”,乃至宣传“苟全性命于乱世”。抗战初期,他丧失民族气节,成了汉奸。在新中国的社会主义阳光下,他生活了18年,多少做了一些于人民有益的工作,但已无可挽回他的“千古之恨”。他的一生的大是大非,几乎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盖棺论定”了。 然而,周作人的一生,也留下了不少发人深思和逗人兴趣的问题,例如,当年毛泽东何以没有访问鲁迅却访问了他?周恩来等人创办的觉悟社,何以请他去天津演讲?毛泽东、周恩来两位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领袖,早年都和他有过直接的接触,难道出诸偶然?鲁迅、周作人兄弟之情断裂,实情如何?工939年元旦周作人遇刺,到底是谁搞的鬼?周作人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怎么一枪就会使他屈膝投降,还是另有缘故?他出任伪督办,据说当时在北京的共产党和国民党地下组织负责人事先有过商量,有人前去劝进,真相如何?他既失足了,何以救助一个又一个共产党人和抗日人士?被救助的共产党人,为何在他生前没有一个出来为他说一句话?汪精卫为何对他大为赏识?既然赏识,何以又会被赶下督办的宝座?日本军国主义御用文人为何痛斥他为“反动作家”?抗战胜利后,他为何提出要去解放区,并派人前去探路,是异想天开,还是别有原因?他在法庭上怎样为自己辩护,又有哪些人出庭作证?新中国成立后,他既然被剥夺政治权利,何以又能出席政治协商会议的一些会?…… 本书力图以科学的态度,对周作人这个充满矛盾的历史人物的一生进行解剖,同时严格按照史实回答人们的种种疑窦。 本书以随笔散文的形式写作,力避皇皇大论的架势,注意可读性、趣味性,为求更多的读者。我想读者是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是为小引。
倪墨炎 1989年12月12日本书付型之时 2003年1月30日修订完成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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