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作家喜欢用石破天惊的情节,在小说开端充当报幕员;有的作家却爱波澜不惊地开讲自己想讲的故事,无须先声夺人的原因在于底气十足,英国著名作家伊恩·麦克尤恩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小说《无辜者》的开头就是慢条斯理的,如同报流水账的节奏平淡、乏味,要不是有那么一些极其形象的细节,《无辜者》的头几页简直是在考验读者的耐心: 1955年,英国邮局的技术员伦纳德奉命来到西柏林工作,他首先见到了英军上尉洛夫廷。洛夫廷奉命将伦纳德移交给美军少校葛拉斯。伦纳德将要干的是窃听苏军通讯线路上的信息。为此,美军已经悄悄挖了一条从西柏林通往东柏林的地下秘密隧道。葛拉斯驾车带着伦纳德,经过戒备森严的警卫、岗哨,进入外貌伪装成仓库的地下秘密隧道的入口……如此语言、场景,原本就陡然提升了人们阅读的紧张指数,倘若略加渲染,立马就能形成惊悚小说的传统氛围。然而,伊恩·麦克尤恩只是平静道来,毫无浓墨重彩之笔,字里行间游弋着的,只是远离故乡的男性的寂寞,特别是那些驻扎在战败国土地上的军队官兵的情感需求。直到小说的女主角施施然出场——葛拉斯带伦纳德去酒吧消闲,穿过“衬托着舞台灯光里那片浓重的、袅袅升起的香烟的烟雾”,伦纳德看见一个独自坐着的女人——德国少妇玛利亚。 小说行文至此,读者就可以明白《无辜者》开头慢条斯理、平淡无奇之原因了,伊恩·麦克尤恩关注的只是人物的情感,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欲。这也是其作品的招牌式笔触——他最擅长描摹爱情和性欲的纠缠,以及人物漂浮在情感波澜中的挣扎,无论是涟漪微漾,还是波涛起伏。同样,无论是战火硝烟,还是诡异谍情,伊恩·麦克尤恩往往将其作为男女主人公情海波涛的时代背景处理。在《无辜者》里, 25岁的未婚青年伦纳德遇见30岁的独居少妇玛利亚,可以说是青涩与成熟的有失公允的较量,青涩多半处于“被”的地位。他被她启蒙、开悟、引导、指点,她对他撩拨、挑逗、诱惑、勾引。从异性相吸的思念爱慕,递进到干柴烈火的肉欲刺激,《无辜者》的笔墨,既带有几分情色又条理分明。在叙事节奏发生改变时,红的色彩终于姗姗来迟,可是它绝非玫瑰的殷红,竟然如浑沉的血色。而且这血色的登场犹如凶神恶煞一般狰狞。它劈头一击,粉碎了伦纳德与玛利亚苦心经营的缱绻情愫,残忍地终结了未婚青年和独居少妇的情感生活。争吵、打斗,在打斗中失手杀人,面对突然发生的局面惊慌失措,继而为了毁尸灭迹而分尸……《无辜者》的故事情节就此产生拐点,从情爱的温情脉脉,转为手足无措、走投无路……惊悚小说常用的人物心理,由此而统治着“无辜者”伦纳德。小说中那些原先看似可有可无的人物,以及那些乏味的场景,立马生猛起来,鲜蹦活跳。这些人物和场景,忽而故布疑阵,忽而欲擒故纵,拿捏着、玩耍着伦纳德。纵然伦纳德被逼得灵机一动,绝处逢生,他的思维也始终没有脱离他人的摆布。伦纳德的柏林之行从被指派参加间谍活动开始,以借助间谍活动的政治风波告终。这个首尾呼应的结构,仿佛在不经意地制造错觉——那个男女间青涩与成熟的情欲故事,只如同政治读物中的一幅插页,当然这彩色精印的插页颇有喧宾夺主的气势。读者穿越小说情节迷宫的同时,也领略了伊恩·麦克尤恩的深厚艺术底蕴和老辣叙事技巧。 或许为了满足人们想明白故事来龙去脉的欲望,伊恩·麦克尤恩在《无辜者》中有“后记”这么一个章节。他让一纸信笺,破解30年前的谜团。于是,《无辜者》用侦探小说的风韵作为爱情故事的调味剂,稀释了以政治风云为背景的惊悚小说惯常的麻辣口感。其实,那“后记”压根儿不是一道餐后甜品。这一纸信笺中,或许只有一句话是伊恩·麦克尤恩希望告诉他的读者的:“在我的亲身经验里,男人和女人从来不会真正地彼此了解。” 《无辜者》用冷战时代的政治风云,精心包装一个色授魂与的情欲故事。小说的内核仍旧着力探索人性,特别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关系,从亲密、暧昧,到相互占据和占领的撕扯之间,会出现何种结局。为此,伊恩·麦克尤恩不惜添加了意外打斗、失手杀人,让死亡的血腥与情欲“掰手腕”较劲。他难道以此来界定爱情与肉欲的疆域?不得而知。可却不禁令人想起他是否用《无辜者》向他的前辈,同样是英国著名作家的格雷厄姆·格林致敬。格林在他的《文静的美国人》里,也讲了一个有真实政治背景的男女情感故事。尽管《文静的美国人》着重点与《无辜者》不同,然而两者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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