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尤恩的解剖课

    麦克尤恩在《无辜者》中把一对男女的灵肉纠缠放在二战的宏观背景下, 显得分外绝望而扭曲。
  1990年冷战间谍题材的小说《无辜者》问世时,有记者问:“你为了写《无辜者》作过医学研究吗?”麦克尤恩煞有介事地回答:“我和麦克·当尼尔吃过饭,他是病理学专家。我告诉他我要写一个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受惊吓的人锯一具尸体。”采访者有点惊恐又有点无奈地应道:“于是他说:‘噢,你一定是伊恩·麦克尤恩。’”由此可见,仍然满足“杰出的标准长度”的《无辜者》尽管没有像《 阿姆斯特丹》、《时间的孩子》、《赎罪》等一样为“恐怖尤恩”赢得更多文学奖项,但仍然延续了他作品中惯有的细腻、犀利又疏冷的文笔,以及因勾勒现代人内心不安和恐惧而呈现出来的冷冷光泽。
  麦克尤恩是个制造“黑色情欲”的高手,在死亡、战争、悬疑、犯罪等怪诞文境的映衬下,男女主角的灵肉纠缠显得分外绝望而扭曲。《无辜者》秉承了他文字中一贯的暴力美学,这种“暴力”特质尤其在他所擅长的性心理和性场景的描写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绽放——男人和女人的性爱给他们带来了此事应有的快感,随着情爱的深入,当肉体关系衍变成了例行公事,或者事态出现了裂变,床上行为也被演绎成了别样的形态,它变得像一种刑罚、拷问、折磨、撕扯甚至战斗,不再是单纯的获得肉体满足,而是变得像《红楼梦》里的小丫头形容香囊上“赤条条的盘踞相抱”那样,是“两个妖精在打架”。
  男主人公伦纳德是一个青涩的处男,在拥有婚姻经验的女主人公玛丽亚的导引下,他尝试到了一种类似灵魂震颤的愉悦,甚至在他们的欢爱里,她一直是以他的导师的身份来出现的——她手把手地带他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并陪伴他屡屡进入一种肉体和心灵混杂的战栗空间。然而,她的强势又对他固有的男人自尊心理发起了严重地冲击,令他不由得产生幻想,自己是一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士兵,可是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极高的战斗力。为了扳回一城,在他技巧越发娴熟的前提下,不惜动用类似于强奸的暴力行径,企图先征服她的肉体,再掌控她的灵魂—这种两性关系的拉锯与对立,意寓着更为诡谲的时空背景:二战结束后的柏林满目疮痍,人间炼狱般的萧瑟,男女主人公在此相遇,危如累卵的乱世,安能容忍一段完整正常的爱情存在?人物和时代的命运像一根绳的两股扭拧在一起,他们是那个时代最无辜的人,也是彼此的陌生人。作品结尾女主人公写给男主人公的一封悱恻的信,非常难得地展现了麦克尤恩少有的细腻,也为这段交织着杀戮冲撞和间谍技巧的“倾城之恋”、“柏林之恋”增添了一丝温柔声腔。
  世上最锋利的刀是做手术用的解剖刀,切下去几秒之后,鲜血才会缓慢无声地渗出。《无辜者》就带着这样的邪恶之力,切断了现在与“二战”历史的脉络,于是,透过一个狰狞的伤口,我们分明可以看到有几分庄严又有几分诙谐的古怪人生。作品最精彩之处是男女主人公杀死玛丽亚的前夫进行肢解并转移的桥段。他们在实施犯罪行为时表现各异:女主人公很有耐心,像包扎一件艺术品一般地优雅,“带着母亲般小心翼翼的细致”把前夫的碎尸一一包扎起来;而男主人公想尽一切办法躲避哨卡检查,转移装着尸体的盒子,这比他的间谍本职工作还令他紧张,甚至经常“感到睾丸的疼痛”。如此残暴惊险的过程被麦克尤恩描述得像稀松平常的日常生活,甚至带有一丝柔软的快感,而放下书,屏住呼吸,回忆片刻,不禁体会到凉入骨髓的惊悚。他的高妙之处也就在此。
  在《只爱陌生人》等作品中,麦克尤恩更多地是制造一个虚拟的时空来展现离奇古怪、荒诞不经的人物命运,而像《无辜者》这样把人性搁在一个较为真实的时代宏观背景中的并不多见。近日,麦克尤恩对《卫报》称,他对去年12月份哥本哈根会议的失败“密切关注继而非常绝望”,之后他回过头来对自己的新作《日光》(Solar)结尾部分的个别章节进行了改写,该书的内容与应对全球变暖的新技术有关,突然讨论“一个这么沉重、还带着道德和政治价值观的主题”会不会带来他创作风格的调整转变?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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