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最好时刻”
所谓“最好”,禁锢少写作自由些
羊城晚报:最近,作家王蒙在一次演讲中说到“中国文学处在它最好的时刻”,这个说法引起了不少专家学者的争议,认同这句话吗?
余华:我觉得王蒙这话没错。我认为现在确实是中国文学最好的阶段,因为我感到现在的文学环境在逐步变得宽松起来。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所谓“最好的时代”,我想,应
该就是写作自由和发表自由的时代。我在1987年、1988年发了很多小说,并不是我在这两年写得特别多,而是因为这些作品都是以前写了发不出来的。这些小说发表不出的原因,不是因为小说的质量问题,而是因为内容主题与当时的政治风不一致,这真让我当时感到文学创作道路上暗无天日。但是自从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很多禁锢都没有了,中国文学的好阶段也到来了。
苏童:王蒙过去因为写《一个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被打成“右派”,相比起这样的遭遇,他感到现在是中国文学最好的阶段,我确实可以理解。当然,这个“最好”主要是指文学的环境、思想的解放,并不是指当下出现了中国当代最好的作品。我认为最好的作品是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下判断的,要留待后人评说。很多经典的伟大作品,都是过了好多年以后才被重新认识。反过来,当下好的作品,也许过了若干年之后,就不值一提了。比如说,在一百年前,法国文坛被公认的最伟大的文学英雄是夏多布里昂,但是现在谁也不这么认为了。时间是检验作品的重要因素。
刘醒龙:出现一个好的、宽松的环境,要比出现一部好作品更重要,这不是少数作家在享受,而是整个民族都在享受。但是,我认为政府对文学的管理还有待完善。比如说作协的机制问题。
作协成立之初,是考虑到作家写作太忙,而由政府请几个“管家”帮忙打理与写作有关的日常生活,谁知几经异化,大多数作协机关越来越衙门化了,就连小小的科长处长,其地位都在有成就的作家之上。社会上总在批评专业作家体制,其实,最需要批评与检讨的是作协体制。另外,在作协这样的单位,竟然有大量不懂文学的人,占着高位置,而且在胡说八道。比如我们湖北作协前年换届,一个还没有加入作协会员的人,他的作品谁也没读过,忽然某一天,一纸任命就要来当作协副主席。在征求大家意见的时候,我当时坚决反对,但是最后选票得出的结果,居然还通过了。我认为任命这样的领导,必须要一步步进行,按照章程办事,这是对作家最起码的尊重。
回溯“文革记忆”
歉疚难平,自觉书写保持警惕
羊城晚报:我注意到你们的作品里,很多都涉及到“文革”内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结?
余华:“文革”是我们的童年经历。童年经历对一个人来说,尤其对一个写作的人来说影响是最大的。
毕飞宇:我写“文革”是一种比较自觉的行为。我刚开始写作时,并没想到要写这些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时常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对那段“文革”经历,时常保持一种警惕和恐惧。一个人,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年龄阶段,都不愿意这么不体面地生活。我记得小时候在农村,不知道我爸爸的名字,我们村里的方言是把爸爸称为“伯伯”,但我由于家庭原因,我是叫“爸爸”的,所以我一直以为我爸爸的名字就叫“爸爸”。忽然有一天,在我家门口贴了张大字报,有个名字被打了叉。有人跟我说,这是你爸爸的名字,我生平第一次知道我爸爸的名字,是从大字报上知道的。这种羞辱真是刻骨铭心。
刘醒龙:我们这一拨人,对于“文革”一直怀着忏悔的心情。虽然我们在那个时代都没干什么坏事,但是,这些歉疚和负罪的情绪,是难以平复的。我觉得我有责任在自己的作品里记载下这些感受。
毕飞宇:《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文革”记忆的电影,虽然在美学上我认同它的好,但是在感情上却一直不能认同,因为电影里对于“文革”生活的诗化,总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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